望着镜中初次留披肩的自己,我才恍然现,自己的头已经变成天空般的月白色,比二姐的色还浅,压根不像是个才成年的姑娘。在溯昭,这种色通常只属于德高望重的老人。但是,跟着师尊修炼的十年时间里,我的法力大增,加上回到溯昭也勤加苦练,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
这原是一件好事,但也正因为色太浅,加上地位崇高,不少男子对我望而却步,哪怕是王公子弟,也会宁可追求成过亲的二姐,而不是我。
对待终身大事,我原本并不着急,也不曾有过心仪之人,直至这一日,看见了那个人。
二姐又重替我系好头,便命侍女来为我梳妆打扮。
此刻,窗外有琴声悠扬,余音绕梁,时而黄鹂百啭,时而清风拂面,时而来势汹汹,时而多情哀愁,带得满城鸟儿也跟着迎调欢唱。我听得痴了,自言自语道:“溯昭还有这等天上仙曲,是谁在奏乐?”
侍女道:“回小王姬,是来的王宫乐师,叫孔疏。”
我点了点头,并未答话。但又听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拉开帘栊,推开轩窗,往外探出头去。庭院中,有一个穿着深蓝华袍的身影。他坐在一片蔷薇前,对亭抚琴,华袍如江海般散开,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那低头凝神的样子,令我心里骤然一紧。
二姐叹道:“早听闻孔疏才华横溢,不想如此年轻。”
我道:“他可是溯昭氏?”
二姐道:“是。”
为何如此之快,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男子,在是否喜欢这一点上,我都从未摸清过自己的心思。然,此时此刻,我却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已经动心。
这八年里,哥哥锦书不断,数度探访,所以,即便相隔甚远,我也觉得他近在眼前。他一步步从灵人走向真人,真人走向灵仙,都会分别过来见我,向我展示他的袍仙印。我时常在信中打他,说阴曹地府里的野鬼,投胎也不像你这般着急。这么年轻便当了灵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说,仙君上面还有仙君、天君、上君、仙尊,这日子还有得过,若能成神,一定想法子让薇薇也活个上千年。虽然我知道这无法实现,但被他这样一说,心窝也暖了起来。相比下来,师尊却连书信也不曾寄过一封。我只能隐约从哥哥的信里得知他的近况。
尽管如此,八年前的对话,我却依旧记忆如:
——“师尊,您一定要相信徒儿,徒儿崇拜您,敬重您,但对您真的无半点非分之想。”
——“说得好,继续说。”
——“徒儿很懂守本分,一直指望日后回到故乡,嫁个溯昭男子,平静过一生。”
再看看楼下的琴师,胸腔中那一份萌动的感情,始终不曾离去。过了一会儿,二姐先去祭坛准备成人仪式,我提着裙摆,从窗扇中跳落,飘然落地。
孔疏很敏锐的察觉了前方的变化,中断抚琴,抬头看了我一眼,唯唯诺诺地行了个礼:“参见小王姬。”
我冲他笑道:“曲子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深深地埋着脑袋:“回小王姬,此曲名为《水月债》。”
“水月,可是镜花水月的水月?”
“回小王姬,正是如此。”
“水月债,好名儿。也不知是否指情债。”
“回小王姬,是的。”
与我说话时,他一直一问一答,连头也不敢抬,不论说什么,总会加一句“回小王姬”
,真是好生无聊。但是,看见他深深埋着脑袋的样子,从我的方向看去,却是意外的赏心悦目,姑且原谅他的不解风情。
我绕着他转圈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最后轻笑道:“孔公子如此谨慎,可是因为身负水月债,不敢面对别的姑娘?”
孔疏涨红了脸,轻声道:“回小王姬,孔疏不敢造次。”
我终于相信,人与人之间,确实会有一见钟情。他个性并不吸引人,却有一张令我格外喜欢的脸。每次看见他低头的样子,我都有立即与他成亲的冲动。这不正是我一直最盼望的事么——回到故乡,嫁溯昭男儿,平静过一生。
算算我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把这公子迎娶回宫,让他每天给我奏乐听。
想到此处,我便觉得自己的点子真是妙计,伸手在他尖尖的下巴上,轻勾了一下:“这样想便对了。孔公子要知道,本小王姬和别的姑娘大有不同。以后,你会慢慢觉的。”
“小、小王姬……”
孔疏的脸快成了番茄色,一张小脸也快埋到了领子里。
“羞涩成这样,啧啧。得了,不吓唬你,你退下吧。待会儿成人仪式上,我要看到你。”
待他转身走了几步,我又唤道,“明日同一时间,不知孔公子是否有意,与我在此品酒赏花,吟诗弹琴?”
孔疏停了停脚步,这下连后颈的肌肤都红透了。
我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提着裙摆回房,准备好一切,便与祭司仗队前往祭坛。
之前,哥哥在信中告诉我,他今日有要事要做,但会一定会参加我的成人仪式。我一路走上祭坛,扫了一眼出席的人,却不见他人。正在腹诽他言而无信,却不经意看见大祭司身边站了一个飘逸的身影。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现站在那里的人,是穿着曳地仙袍的傅臣之。顷刻间,风微尘软,繁花如锈,草色上仙袍,广带如飞柳,觉得真是看见了仙人中的仙人。他亦散着,头戴高高的紫冠,浑身散着上仙独有的那股子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