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久些,在仙君赴死之前。”
赴死?
短短几个字,谢逢殊心内震荡,有些茫然,面上却不显分毫,眼前的人依旧唇带笑意:“当年我与仙君在此初见,至今已是天地轮转,沧海桑田,我却时时刻刻不敢忘怀。可惜我处处受人制衡,相见多有不便,现在凌衡仙君身边还跟了……绛尘,只能约故人梦中一叙。”
他本就嗓音温柔,这话一出,说得两人之间好像和他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似的,谢逢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直截了当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话问得颇有些无礼,对方却好脾气地笑了笑:“七百年前在须弥山,仙君也是这么问的我,当时正是少年意气——”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在下姓封,封寂。”
妖魔宗的宗主封寂!
谢逢殊一个激灵,立刻去摸刀,却扑了个空。
封渊不在他身上。
封寂看出了他的打算,笑道:“故人叙旧,何须刀刃?”
谢逢殊听他一口一个故人,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不由得心头火起,冷笑道:“故人叙旧,何须偷偷摸摸设梦?”
封寂一怔,随即低笑出声:“说得也是。”
他虽一直面带浅笑,看起来温润非常,眼中却不带半分笑意,目光沉沉如霭,朝谢逢殊看过来。
“那在下就于渡厄境,等着与仙君相见,对了——”
封寂笑了笑,语气似是好心,又带着怜悯。
“仙君这次可要小心些绛尘尊者了。”
谢逢殊猛地一睁眼,天光大亮,他头顶是客栈青烟色的纱帐。
他是被刻意带入梦中,此时猛然从梦中抽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直愣愣地看着纱帐被微风吹动,直到旁边传来一句:“醒了?”
谢逢殊一转头,绛尘坐在桌前,桌上散乱放着几本书,大概是佛经。他左手持着一本书,抬眼与谢逢殊相望。
霎时间,昨夜种种立刻重灌回了谢逢殊的脑子里。
偷看人洗澡被抓,把别人摸了个遍,还伺机在别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谢逢殊想到这下意识抬眼,绛尘左侧颈间留有一道淡淡的淤痕,红色,还带着隐约的一点儿牙印,在他白得森然的颈间分外明显。
……自己还醒过来干什么?
谢逢殊只觉得羞愧之情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还带着一股热气,几乎快把他给蒸熟了,七荤八素之时他还残留了一点心神,默默盘算道:这下该怎么办,主动认错还是装作记不清了?
相较于他,绛尘反而万分冷静,放下书道:“下楼吃点儿东西吧。”
谢逢殊才又想起自己现在还在对方的房间,对方的床上,飞快爬起来穿鞋整理衣衫,绛尘坐在桌前耐心等他收拾齐整,与他一起下楼。
楼道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错身而行,谢逢殊落后绛尘半步,稍微一瞟就能看见对方颈间的淤色。
谢逢殊已经听到了楼下人声喧哗,想必人只会多不会少,他停下来看着绛尘,犹豫道:“要不……遮一遮?”
话一出口谢逢殊便悔得恨不能咬舌,还没想好要不要装傻,如今简直不打自招,他干脆主动认错:“昨夜我喝了酒——对不住。”
遮一个印记对于两人来说易如反掌,但不知为何,绛尘直到现在都还任由它暴露在外。好歹是谢逢殊自己造的孽,何况一个和尚颈边落了个被啃咬出来的红痕总是不得体,他破罐子破摔,道:“我替你用仙术遮掩。”
绛尘闻言偏头看了谢逢殊一眼,似是迟疑了片刻,最后居然摇了摇头:“不必。”
谢逢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委婉提醒:“出门被人看到不太好吧?”
绛尘道:“蚊虫叮咬是常事。”
……这蚊虫牙口可真好。
对方如此淡然,谢逢殊再说反而显得在意了,他只能转过头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与对方一道下楼。
楼下的确热闹得很,两人寻了个僻静些的角落,等上菜的间隙,谢逢殊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最后咳了一声,道:“昨夜我被人引入了梦障。”
此话一出,绛尘立刻抬眼看向他,等着下文。
“那人说他是封寂,我寻思应该没人拿这个撒谎。”
谢逢殊停了停,又道,“他说和我相识许久,来找我叙旧。”
绛尘道:“然后呢?”
谢逢殊思索片刻,一摊手:“就没了,说等着与我在渡厄境相见。”
其实还有一句,封寂提醒谢逢殊小心绛尘,但谢逢殊没有说,也没放在心上。先不论封寂不过是突然冒出来说了几句话,真实与否还未可知,谢逢殊还莫名地看对方不顺眼。单从绛尘这边,谢逢殊就不相信绛尘会对自己怎么样,自己对绛尘会如何倒是未可知,昨晚——
绛尘突然出声:“不要信他,也不必应他的话。”
谢逢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打断,抬眼冲对方笑了笑:“我知道。”
他们坐在一扇窗下,有阳光破窗而入,落了绛尘满身,他看着谢逢殊,眼睫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清晰可数。
谢逢殊与他对望,目光又往下而去,落到颈间那处红痕之上,日光之中,那里像是早春一朵灼灼桃花。
谢逢殊原本还在想着梦障之中封寂的话,此刻突然心念一动,如同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