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下意识抬头去看向爹妈,见他们点头之后,这才乖乖收下,又道谢。
小姑娘人小力气小,捧着两个荷包,没多久就奶声奶气的道“母亲,手疼。”
郭凝一听,赶紧拿起那几个红包拆开一看,一个里头塞了满满的金银锞子,全都是万事如意、平安顺遂的吉祥话;另外几个则都是些玉佩之类的把件,玉质细腻无比,价格一时无法估量。
贺衍也被吓了一跳。才刚他光听着老丈人说是给孩子的玩意儿了,也没大往心里去,没曾想竟是这样大的手笔
夫妻两个才刚要推脱,郭先生就已经熟练的拉了脸,“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不要东西,这就走吧。”
于是两个晚辈就不敢说反对的话了。
几个人这才正经落座,郭先生就板着脸问“大过年的,你们拖家带口又拉着行李,这是要去哪里”
郭凝和贺衍对视一眼,犹豫再三,想着这么多年都没骗成功,如今也不必再挣扎了,到底还是说了实话“自从冰弟情况越严峻了,您老辞官之后,小婿索性称病请假,只在家里写字作画陪伴家人,并不参与外头阴谋阳谋。后来小婿本欲效仿您,上折子辞官还乡,专心书法一道,谁知圣人数次都不准,上月又将我起复,派了县令一职位,命来年四月份之前就要上任,我们索性也不在京中过年了,一路且行且看。”
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可谁都能想象的出这几次三番是何等危机。
原本贺衍就因容貌俊秀风姿出众,更难得一手书法力压群雄,被圣人破例点了探花,几年下来,已经升到了六品官。如今却从正六品的京官被贬成了七品地方芝麻小官,其落差之大难以形容。
郭先生沉默片刻,“到底是我连累你们了。”
这个女婿出身诗书世家,为人十分谦和有礼,平时也从不拉帮结派,端的是如玉君子,哪怕冲他家中长辈的脸面,也该往上走的,如今却突遭贬谪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又岂会是那等黑白不分的糊涂之人”
贺衍正色道,“本来小婿未到而立之年便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便是托了岳丈大人您的福,如今正好下放到下头去历练一番。再说您也是知道我的,其实比起在朝堂上同那些人明争暗斗,我到更愿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哪怕每天只是写字,也不会觉得厌倦。如今远离是非之地,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您又何必说这些”
贺家世代专注琴棋书画乐等,能人辈出,堪称大庆朝的文艺世家,偏偏对争权夺利没特别大的兴趣。当然,也没有特别高的天分罢了。
郭凝也道“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如今女儿别无他求,更不需什么大富大贵,惟愿大家都平安顺顺就好。”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早年他们一家子也曾沉迷钱权富贵,拼了命的都想叫家族声望更上一层楼,可如今却反倒落得家破人亡
什么富贵荣辱,什么功名利禄,那都是虚的,便如水中月镜中花,仰头看上的过眼云烟,当时可能霎那芳华璀璨无比,可等那流星般短暂的片刻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悔恨、遗憾和悲凉了。
郭先生百感交集道“老夫虽然不会教儿子,索性倒是没有眼瞎心瞎,你这个半子又何止比我那整个的强上十倍”
这就是说他的儿子郭冰了。
这个话题不免有些敏感,而贺衍的位置又着实有些尴尬对郭家以外的人来说,他跟郭家是一家人;可对郭家人来说,他也始终只是一个外姓人故而此时不便出声。
郭凝也有些不自在,“冰弟”
不等他说完,郭先生就冷哼出声,“那孽畜可是得偿所愿了吗”
郭凝摇头,“父亲明知会结果如何又何必说这些气话,平白坏了自己的身子。”
合天底下不管阴阳正邪,对于叛徒的态度都好不到哪去既然你今天能背叛他,焉知明日不会背叛我更何况这个人背叛的还是生他养他的亲爹
郭冰当时自作聪明的闹了大义灭亲这一出,本以为会为自己铺就通往荣华富贵的青云之路,谁知圣人竟一点都不待见自己,先是当堂准了郭先生将家产全数上交国库的折子,狠狠打了自己的脸;而郭先生辞官之后,之前还对他百依百顺无有不应的老师也好像骤然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对他冷冰冰的起来。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郭冰非但没能如愿迎来期盼中的升官加爵,反而还被明升暗降,调到一个有名无实的位置上去了这官职放到地方上可能够吓唬人的,但在京里人家不落井下石就够厚道的了。
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饶是有许多郭先生的政敌在背后说起来,也都替他不值。
这郭先生瞧着也挺精明的,养的两个女儿也都出类拔萃的,怎么轮到这个儿子忽然就失常了
单凭那个出身,那样的天分,那数不清的捷径和靠山吧,哪怕你是头猪呢,都能给你扶到树上坐稳了可他倒好,生生把自己一手好牌给打烂了
为什么人都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因为从白变黑,从好变坏真的太容易了,可再想从黑变回来,那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郭冰拥有太高的,却没有相应的承担风险的心理素质,太急于冒进,以至于自己暗搓搓的使了个昏招,不仅害了亲爹、亲娘,其实背地里也把自己的前程毁了。
有了这样不孝的人生污点之后,圣人也好,同僚也罢,都不可能再委托他做能出好名声的活儿,一来信不过,二来也怕他把这活儿给带坏了。
在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正常晋升之路之后,郭冰只剩下佞臣、奸臣这一条路可走
也就是说,他坑亲爹的这一把确实给自己消除了来自政敌的潜在的威胁,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可同样的,他也失去了几乎所有人的信心。
人老成精,这些事情,郭先生不用问就能猜出展到哪个阶段了,心里头真跟翻了酱料铺子似的,又酸又涩又苦又辣又咸
解恨吗那是真解恨
心疼吗也一点都不掺假。他心疼自己的妻,也心疼自己这么多年无私的付出和心血
一家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略有些沉闷,两个孩子就有点坐不到住了。虽然形态还依旧完美,可眼珠已经止不住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十分好奇。
正好接下来的事情也不方便叫两个孩子听,郭先生想了一回,就直接叫跟着女儿的婆子将他们送出去。
“正好蓝家本家的嫡长子蓝辙也在此处,你们年纪相仿,一处玩耍去吧”
两个孩子巴不得一声,乖乖行礼下去,郭凝和贺衍却很有几分吃惊的问“可是那三元及第蓝源蓝大人的公子”
若果然是他家的公子,又为何要住在这城郊客栈
郭先生就道“你们也不必多问,只知道这是蓝源自己的意思就罢了。”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垂称是,果然不再多言。
三人又细细谈了一回朝堂局势,郭先生到底是在政坛打了几十年滚儿,还完好无损的老将,他的话虽然不多,可往往三言两语直指要害,四两拨千斤,轻飘飘的就将困扰贺衍多时的问题给解了。
贺衍接二连三的有了拨云见雾般的感觉,又道谢不已。
贺家人不大擅长这方面,今日不过听郭先生说了片刻,他就有了古人口中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当真受益匪浅。
听他们说了半天,茶都吃了两三盏,郭凝才言辞恳切道“父亲,今日我们过来是想接您过去与我们同住的。父亲,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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