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到最高处,能望见万寿山顶松涛阵阵,放鹤亭外有白鹤相伴起舞。木叶清香拂过面庞,钻入襟袖。她微微闭上双眼,日光中的暖意便化作明亮的金红色,覆盖了全部眼帘。
“太微——太微——”
沈夜在下面高喊,“你的香囊飞出去了——”
琴太微蹲下来慢慢落地,冲着沈夜问:“我也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了,你见它飞到哪儿了?”
“好像飞到了东墙外。”
众人七嘴八舌道,“快找回来吧,被什么人捡去就不好了。”
琴太微一溜烟跑开。从琼苑东门出去沿着东一长街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了自己的香囊。刚拾起来,一抬头看见咸阳宫前的巷道里走出几位盛装命妇,不觉欢欣道:“舅母!”
这次沈夫人入宫探望淑妃,并不打算让琴太微知晓,不料临出宫时却撞了个对面。见她满面笑容地过来问安,沈夫人一时僵住了,好半天才勉强笑道:“带给你的寿礼都收到了,可喜欢吗?”
琴太微自然说喜欢,又深深拜谢了一下,忽然看见沈夫人背后那个低垂眉的女子,竟然是经年不见的沈端居,她惊喜道:“沈姐姐也来了!”
沈端居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幽凉,没有一星半点重逢的喜悦。琴太微又惊又疑,上下一看,现她竟是一身七品孺人的装束。“姐姐什么时候嫁人了……”
她喃喃着,心中拼命按压着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沈端居不开口,众人也都沉默着。沈夫人轻咳了一声,淡然道:“你表哥刚升了翰林院编修,这是皇上破格下旨赐婚的。只因你外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家中想着赶紧把你表哥的大事了结。这个月初行的大礼,办得仓促了些……”
琴太微一边听着沈夫人的絮语,一边不自觉点头。她忽然往前一步,捉住了沈端居的衣袖。沈端居大惊,又不敢挣开,只见她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空荡荡不染一丝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
“表嫂……”
她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沈夫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听不见,耳中只有徐徐风声。又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某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恭喜外祖母、舅舅和舅母,恭喜哥哥和嫂子。”
她忽然松开了沈端居的袖子,连连退了几步。沈夫人诧异地现她竟然面带微笑,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一时都堵在了喉间。
“表嫂既与我姐妹一场,请替我在外祖母面前尽孝。”
琴太微一字一句说着,“我在这深宫内苑,也会时时感念表嫂的恩德。愿表嫂和哥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沈端居满面绯红。沈夫人忙道:“这是自然的。宫里事情多。你也要保重自己,好好侍奉主上……”
“舅母放心。我还有事……”
她亦不想再多说,再拜了一下,匆匆便往宫后苑走去。
直走到走出那群人的视线,她才缓下脚步来,耳畔的轰鸣声渐渐退却,不知何时中衣竟然湿透了。春光炽热,背脊却是冰凉的。她扶着树枝缓缓往前挪动,步履沉滞像是在水底走动。落花如水草游鱼一样滑过脸庞,她是快要溺死在水里了吗?
她忽然看见对面晃过来几张雪白的脸,笑嘻嘻不像真人,耳边又听见什么“快来教教我们,怎么才能飞到天上去?”
似乎又被人推上了秋千架,花雨扑面,熏风盈袖,飞举如仙。合欢花片片碎裂,繁华一梦忽吹散,花自飘零水自流。
飞到最高,日光刺痛了眼睛。碧空如明镜般映出脸孔,笑容明净如春冰将泮——只要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泪飞如雨。不成,她决计不能哭,决计不能让人瞧见一滴眼泪。她连忙以手拭脸,果然是满面不争气的泪水。
宫人们齐声出恐怖的尖叫。
沈夜第一个奔到秋千下,见琴太微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紧闭双目,毫无知觉。她把手伸到琴太微颈后,只觉一片滑腻温热。抽回手来一看,竟是一掌鲜血。沈夜哎呀了一声,吓得几乎晕了过去。
鲜血汩汩地流到草地上。沈夜使劲儿摇晃着琴太微的肩膀,无奈她怎么也醒不过来。宫人们乱作一团,谁都不知该怎么办。
几位年长的女官尚且冷静,连忙跑回坤宁宫去报信。徐皇后在北廊的游艺斋陪长哥儿玩耍,远远听见了宫内苑这边的喧动。听说伤的是琴太微,大感不妙,连忙携了唐清秋过来查看,连连问:“医婆呢?”
坤宁宫中原有侍奉的医婆,已经看过琴太微,见皇后问,连连叩,称琴内人伤得太重,她无能为力。
听见这话,皇后的脸变得铁青。淑妃距临盆不远。这个微妙的节骨眼儿上,如果琴太微忽然有个好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好交代的。
“娘娘,开了顺贞门,把值房里的太医传进来瞧瞧吧?”
沈夜抽泣着建议着。
皇后刚要点头,唐清秋却说:“这不合规矩吧?”
后宫讲究男女大防,太医只能给皇帝看病,却不能面见后妃。后宫女子患病,只能托由内官向太医转述症状,再开出药方来。所以渐渐设置了女性医官。但是医婆们终究比不上太医院的高手,而且最擅长是千金科,于跌打外伤却是束手无策。可琴太微终究只是一个小女官,为了她传唤太医,实在有失体统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想清楚了其中关节,冷静道:“立刻去清宁宫,找郑半山来,是死是活,都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