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乃是胡契语中的骂人话,汉语意思等同于——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上至苍言经,下至市井秽语你都知晓,段将军可真是博学多才啊。这些东西,南都可不教罢。”
目前为止,他的立场、身份,他说的所有话都令人怀疑。
段胥眸光闪了闪,知道贺思慕方才是在诈他。他也不生气,只是说道:“这说来话长,有一天我过桥时,有一个老翁故意把鞋扔到桥下,让我捡起来给他穿上,如此三次……”
这可真是个耳熟的故事。
贺思慕太阳穴跳了跳,她接着说:“你次次照做了,然后他说孺子可教,让你天亮时到桥上找他。可每次他都先到并训斥你,直到有一天你半夜就去等,终于比他先到了。然后他拿出一本《太公兵法》交给你?”
“是《苍言经》。”
段胥纠正道。
“我竟不知,原来你的名字叫做张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胥扶着城墙笑起来,他微微正色道:“不过我确实有个很厉害的胡契人师父,我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罢。”
“哦,他现在在何处?”
“被雁啄瞎眼睛,于是退隐了。”
“……”
贺思慕觉得这个人的嘴里半句真话也没有。段舜息,他还真是瞬息万变,琢磨不透。
“方才你看见什么了?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段胥将话题扯回正轨。
“看见了那个士兵进了左边第三营,不过手里拿的不是信,是几条小红尾鱼。”
段胥的目光蓦然一凝,他问道:“左边第三营?”
“没错。”
贺思慕有些纳闷他突然的严肃。
段胥的手指在唇边交叠,他想了一会儿便微微笑起来,低声道:“他在那里。”
说罢他便向贺思慕行礼,道:“姑娘好眼力,多谢姑娘。”
贺思慕也不知道她这句话究竟帮上什么忙了,以段胥的表现来看,俨然她立了大功的样子。他甚至笑意盈盈地要送她回去,看来这几天他不仅能喘口气,竟然还有几分空闲。
但俗话说得好,人不找事做,事便找上门——多半是坏事儿。贺思慕刚刚跟着段胥往城楼下走,便看见城中升起了黑烟。
段胥脸色忽而一变,只见城楼下韩校尉神色凝重地奔来,禀报道:“将军!粮仓……粮仓被烧了!”
段胥一撩衣摆迅拾级而下,脚刚踏平地便牵过缰绳,左脚一蹬马蹬翻身上马,衣袂飞舞绝尘而去,直奔粮仓的方向。
所有士兵都愣在原地,只能目送他远去。方才段胥行动的度快得惊人,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有这种时候,贺思慕才能看见段胥的一点真实。
粮食烧不烧对于贺思慕这个吃人的恶鬼来说,委实无关紧要。待她慢悠悠地去凑热闹时,火已被扑灭只余浓烟滚滚,纵火烧粮仓的罪魁祸也已经被抓到了。士兵们拉出一个圈不让人靠近粮仓,但围观的人还是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贺思慕拨开围观的人群朝里一看,罪魁祸竟然还是个娇弱的女子。
那女子大概十七八的年纪,面容姣好,脸上却青一块紫一块的,头竟然被剃了半边,露出扎眼的白色头皮。她衣服料子细腻花纹也精致,但多有糟污破破烂烂,袄子里的棉絮从衣服裂缝中飞出来,整个人就是大写的“落魄”
二字。
贺思慕伸手反搭在嘴边,问旁边看热闹的老头道:“这人谁啊?”
老头道:“嗨,你不知道?青愉园的头牌娘子,何嫣啊。”
到了这个岁数还爱看热闹的老头子,多半是十分热衷于八卦,打开了话匣子便兴致勃勃地讲起来。
据老头说,这何嫣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沦为青楼歌妓。她长得美,识文断字、精通歌舞又会耍心机,很快就攀上了胡契的显贵老爷。那贵族老爷便把她养在朔州府城,供她吃穿用度奴仆宅院。她的金主还与丹支王庭十分要好,这一连串的关系下来,连知州都不敢得罪何嫣。
何嫣一时得道便颐指气使,借势欺人,在朔州府城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百姓碍于权贵的势力只能忍气吞声。
结果大梁军队一来,不仅将丹支军队赶跑了,还杀了彼时在城中的何嫣的金主老爷。何嫣一下子失去了靠山,墙倒众人推,大家纷纷来报仇旧怨,挨个踩两脚。
“她被赶到街上,青愉园里的女人们都看不起她啐她,还抓住她剃了半边头。她只好捡起旧营生,可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有几个恩客愿意找她?可真是因果轮回,现世报呦。”
贺思慕想起城外黑压压的大军,也不知这城中众人要是看见胡契人要卷土重来的架势,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硬气。
“之前朔州府城中,借着胡契人的势欺压他人的,难不成就她一个么?你们单单把她拎出来做靶子,是因为她是个最好欺负的,身份低微的女人?”
贺思慕话音刚落,就听见何嫣趴在地上低低地笑起来,她纤细的胳膊撑起自己的身体,扬起下巴,丝凌乱眼角青紫,神情状若疯狂。
“凭什么你们都来糟践我?凭什么!我有错吗?我不就是想过好日子,不那么辛苦,我不靠胡契人靠谁?做汉人就是下贱,就是吃不饱饭被欺侮,几头羊就可以换一个人的命。你们要是有机会攀上胡契老爷,你们不攀吗?他林家能在府城做生意,就不巴结胡契人吗?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