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字跃入眼帘,竟然是驻扎在京郊的九蒙旗营来人了。
守城官心中迷惑——这流民闹事不过是刚刚的事,九蒙旗营怎么来得这么快?再说九蒙大营必须皇帝旨意方可调动入京,没见有传旨太监出城啊。
眼看一员将领飞马长飙,驰到城门之下,银甲铮亮,红缨飞扬,赫然是韦扬的弟弟,任职九蒙旗营副统领的韦振。
“奉旨清剿入京乱民,让我等通行!”
底下韦振一声长喝,和韦扬目光相碰,后者心中一阵惊喜。
韦振神色沉肃,他今早以拉练之名,带领自己的两万兵出营,行到半路,正接到流民作乱消息,当即直奔燕京。
城门本就没来得及关上,韦振也不理会守门官,带兵长驱直入,“追赶”
乱民去了。韦扬匆匆下了城门,召回自己那丢盔弃甲的五百兵,厉声道:“京城将有大乱,迅关闭九城,回京保卫各王公大臣官署府邸!”
这是太皇太后的计策,在流民入京,九蒙旗营韦振部属以平定流民叛乱之名也闯入京城,控制所有京中官署和王公大臣,韦扬即以自己的五千精兵,封锁皇城,包围宫城,务必要让大燕京城最高决策中心陷入瘫痪,无法反应。
乱民在前,铁骑于后,后者看似将前者追逐得狼狈逃窜,实际却将燕京当成战场,驱逐乱民闯入燕京各处官署民居,流民们内有内贼挑拨,外有京军压迫,后有旗营追杀,渐渐都被激起血气失却方寸,群体性的冲动向来最难控制也最易引起祸乱,眼看着他们一开始还试图有组织地请愿交涉,渐渐便濒临疯狂,见屋就闯,见官就打,推翻摊贩,冲撞店铺,满地滚着凌乱的货物,泼着热腾腾的菜汤,黑色的攒动的人头如毒水注入天下大城的脉络,所经之处惊起无数尖叫嚎哭……
各处官署被控制,京中小道消息却开始迅流传,称皇帝无道,为美色所趁,罔顾江山大业,残杀皇后,屠杀忠臣,并纵兵马欺压流民,引起民变为祸燕京。受到流民袭扰的京中富户士子们,听说之后,难抑愤慨,当即士子请愿,冲击学宫文庙翰林院,可今日恰逢大朝会,满朝文武几乎都在宫中,各处衙门都没有主官来做决定,一些司务庶理急得满头大汗,只好封闭官衙。这头还在请愿,那头四处乱窜的流民又开始来放火了……
继七年前燕京绝灭夜后,燕京再次迎来了一波动乱,这次的动乱虽然不及燕京绝灭夜肃杀血腥,却范围更广,波及更远,祸及人群更多……
此刻大殿之上,风波犹自未休。
广场上一箭之惊,乱成一团,等到侍卫们挤过吓得到处乱跑的官员赶到仪门之外,到哪里再去寻刺客?
而消息报上去,纳兰君让也惊得霍然站起,竟然有人在皇城之内,箭杀当朝重臣,此事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急急召太医救治韦国公,随即才现,韦国公运气好,他那一霎扭头,正好将飞箭避开,箭险而又险地从他咽喉掠过,刺破咽喉肌肤,流了几滴血,却根本没伤到喉管,只是当时情境太过可怕危险,韦国公受惊倒下,而官员一拥而上,阻碍了他呼吸,他晕过去了而已。
纳兰君让舒了口气,赶紧让太医将他抬入内殿疗伤,一边庆幸好歹没出事,一边勒令侍卫立即封锁宫门搜寻凶手,一边命广场上官员不必再跪,都免罪回殿,准备好好安抚。
“各位大人回殿——”
站殿太监一句高呼还没说完,就直了眼睛,广场上的百官,也纷纷愕然转身回头。
一骑快马自仪门入,直奔广场,来人在金水桥前滚下马,不待四面侍卫叱喝,便扬声大叫。
“陛下!流民作乱!城门被破!流民窜入燕京烧杀抢掠,九蒙旗营不得圣命,以清剿流民为名擅自出营,另中军都督府亲兵作乱,直奔宫城,现已经封锁宫城九门!”
“……”
一瞬间所有人如泥塑木雕,吊着眉毛张着嘴,听见四面砰砰的声音,恍惚里还以为是枪炮,随即醒过神来才觉,那砰砰巨响,原来是自己的心跳。
一些要命的字眼,在喉咙口滚来滚去,像火炭般灼得嗓子紧,却一个字也迸不出来,也不敢迸。
流民作乱!
城门被破!
拱卫京畿的九蒙旗营作乱!
中军都督府亲兵包围宫城!
每个消息都是惊天消息,每个消息都是两个谁都明白但谁也不敢说的霹雳般的字眼。
造反!
百官们昏眩了,在这天下第三大城,大燕政治权利中心,在藩王已削,政权归一,虽有战事也在千里之外的此刻,竟然内部生乱,风起于国都之中!
众人一时都还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造反?九蒙旗营作乱有何好处?能拥立何人为帝?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纳兰君让,消息传来他心中一惊,随即眼角一扫,忽然觉出去传令的石沛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来,连带几个亲信太监侍卫都不在殿中。
心知不好,纳兰君让神态动作反而更稳重了几分,欠起的半个身子缓缓落坐,眉头一敛,沉声道:“京中九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燕京府士卒五万,何惧区区数千流民?九蒙旗营有拱卫京畿之职,受命追剿流民追入京城,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诸卿何必如此惊慌失措?”
他语气含糊,众人听来仿佛九蒙旗营是得圣命进城,都稍稍放了心,眼见皇帝镇定逾恒,毫无失措之态,心也渐渐安了下来。
就在人群将定还未定,纳兰君让正准备传警宫中的时刻,忽然有轻笑声传来。
“诸卿是不必惊慌失措,说到底这皇朝更替,与诸位大人无关。不过陛下依旧如此镇定,倒让哀家刮目相看。”
声音雍容平和,语气不急不慢,笑得却讥诮冷傲,充满淡淡睥睨。
众臣回,便见当朝太皇太后,正装华服,珠翠金累丝嵌猫睛青红黄宝石十二龙凤冠,博鬓如意钩俱全,深青直领大襟右衽饰金织云龙翟衣,彩绶玉佩,描金青云袜。衣袂款款,华贵雍容,捧着一方白玉托盘,托盘上用明黄盖袱罩着一个小小的东西,缓缓上殿来。
群臣急忙礼拜,连纳兰君让也不得不站起,无论如何,沈榕是他祖母,当朝以孝治天下,祖母当面,为人孙者立避阶下。
纳兰君让迎下御座,微微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榕已经和他错身而过,直奔御座,群臣愕然,纳兰君让半直起腰,眼底怒色一闪而过。
沈榕却旁若无人,一直行到御座之前,将手中托盘往御座上一放,自己立到一边。
她这举动令众人都有些愕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纳兰君让直起腰,冷冷道:“皇祖母不在别宫休养,擅闯金殿,直上御座,扰乱朝会,意欲何为?”
他态度直接,沈榕也不以为杵,格格一笑道:“本宫忝为国母,守土护民亦有责,今值燕京之乱,宫闱飘摇,本宫怎能坐视不理?今日上殿,正为拨乱反正,力挽狂澜而来。”
“区区流民,弹指便灭,何须皇祖母如此担忧?”
纳兰君让不再立于一边,也缓步上阶,自如地往御座上走,一边道,“皇祖母早该颐养天年,如今还要操心国事,那是孙儿侍候不周,还请皇祖母早些回宫。”
说完沉声道,“来人,敦请太皇太后回宫。”
声音沉沉了出去,四面却没有动静,砰一声大殿之门忽然重重关上,群臣被那一声惊得愕然回望,却看见雕花槅门之上,倒映着刀枪剑戟尖锐的黑影。
外头有兵,却不听皇帝号令?
纳兰君让脸色一变,霍然回身,沈榕在他身后出一声冷笑,忽然道:“君让,你觉得你如今,还配做大燕之主?还配号令这簪缨群臣,披甲士兵,天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