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湘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正经得像张白板的朱颜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一时肃然起敬。
“我说这些,不过是没人明白,大家都是小脚,说了反倒惹人笑话。从前我便被莲老六排挤,前些日子家里推举我做家主,莲老六却推举我,我便想起许多前尘往事来,你不要笑我。”
“我不笑你,你看我也是一双大脚,没事的。”
韦湘干巴巴地安慰,心想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不过是邱婆一切都备好了,要给她裹脚的时候她怕疼,又想到裹了脚就不能自由出门,便跑了,之后回想起来也一点儿不后悔,总归是自己的选择,却从来没想过什么男人女人。
到底是家主,想的事情就是不一样。她暗自忖道。
又想想秦扶摇,看秦扶摇都干脆女扮男装,又不必裹脚,还可以念书认字考功名,想必她没见过的秦家老太太一定是位女中豪杰。
“说回莲老六。你我这样不裹脚的女子总归是少数,许多女子逃不开,也以为这是个正经事——”
“各是各的命。”
韦湘低声笑,好像是回应她,总结了一句。
“莲老六的生意红火,他也有许多显贵朋友。”
朱颜撑脸想了片刻,“不过最近他收敛许多,听人说他四处走访,找了县令的儿子也找了别人想把这生意盘出去,没能盘出去。”
韦湘想了想:“我们吃不下这产业么?”
“吃不下。吃下了也对名声不好。”
朱颜笑笑,“我这样的榆木脑袋学了生意也不会做得红火,不过勉励支撑。”
韦湘点点头:“那如今地契,抵押等等,还有各人的卖身契都在你这里咯?”
“一把火烧了,你以为?”
朱颜失笑,“不过别人以为这产业顺理成章就是咱家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韦湘笑:“你是因着那些是被裹脚的孩子而觉得吃不下,还是因为那些是孩子而觉得吃不下?”
“你有本事吃下那产业么?倒是暴利,只是攒钱给谁用呢?就我们几个,带些丫头家丁,各个店铺虎视眈眈。稳住家里才是要紧。”
朱颜瞧着她笑,眼睛一眯,“那你这么问,你同情人家裹脚呢,还是同情人家是孩子呢?”
韦湘耸耸肩,没说话。
“说是孩子的话,其实也不多。前段日子,哦,你没嫁进来以先,有一场大火,烧了莲老六安置不少孩子的地方,一把火烧没了,十二楼里的小丫头倒是少了许多,有人钻空子,也拿不出那么多小丫头来,只管去偷去抢孩子,叫官府拿住的也不少,脂粉坊孩子比从前少了些。”
朱颜想了想,“莲老六兴许命中火太旺,两把火一把烧了产业的一半,一把烧了自己家。”
韦湘将脸埋在掌心,按按眉心,心情复杂地想着莲老六其人,最终却没能盖棺定论这是好人还是坏人。于她而言,这人照顾她很是细致,她一时间不忍心把他打成个恶流氓。买卖孩子这事情她有所耳闻,却没想过这么近,心里瑟瑟秋风一吹,冷冷淡淡笑笑,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那这样,你知道莲老六产业都有哪些么?我去吃下它。”
韦湘又打包票,心里嘀嘀咕咕,却又想兹事体大,还是和秦扶摇商量商量?
心里一笑,等朱颜给她写了信又说今儿整理出账册来给她,明儿叫莲老六以前的下属来见她,便急不可耐地抬腿便走,横跨两步,迎头撞上了来送茶水送得刚巧的小丫头。
“三奶奶走得那么急,才煮了好茶呢。”
丫头将一壶茶放在桌上,朱颜摆摆手:“下去吧,本来是给三奶奶喝的,你来得晚了。”
“奶奶和三奶奶好了么?以前大家都不敢和三奶奶说话呢,怕您生气。”
“我生什么气,都是一家人,你们见了她像见我似的就好。”
朱颜拧过头来,“莫要对人使脸色。”
“哪里的话,近日见您和三奶奶关系好,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棋画姐姐把三奶奶说得像仙女似的,我们也想瞧一瞧呢。”
“最近二奶奶如何了?”
朱颜给自己倒茶,比先前那堆茶梗子味道清不少。
“二奶奶最近吃斋念佛,脾气好了不少。”
小丫头笑,“这回奶奶可以放心了,没人闹事了。”
吃斋念佛?许若鸢又想搞什么鬼?朱颜感到心头一跳:“她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这我就不知道了。奶奶若是不忙先去瞧瞧,不过依我看还是不要去了,难得二奶奶专心礼佛呢。”
“要都依你看,二奶奶闷死在屋里我也不用去看了。”
朱颜过去拍了小丫头一把,“瞎说什么,她能一心吃斋念佛,我天天伺候她去。”
“说不准呢!”
小丫头笑嘻嘻地任由她拍。朱颜平日严厉古板,但对亲近的丫头却是没什么太多架子,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开些玩笑也不生气。
但是听棋画姐姐说,三奶奶还给她做饭吃?
棋画突然鼻子痒痒,兴许是炉灰扑上来了。她铲了炉灰抛出去,把烧熟了的红薯扒拉出来。听得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她的三奶奶冲进来,刚想说什么,鼻子一动:“还是你了解我些,我才回来就闻见红薯味儿了。”
“奶奶只管吃就好。”
棋画眉开眼笑地把红薯上的灰扑下去,捧给韦湘。
韦湘捏在手里觉得烫,颠着忽闪凉了些,掰开,分了一半给棋画。
棋画接了便美滋滋地冲出去对人吹嘘说:“这是三奶奶亲手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