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之挑了挑眉。
桑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居然……是他。是了,第一次端详他时,确实觉得他是这种人,这种丘壑在胸,不落窠臼的真正士子。
可是后来,又觉他心浮气躁,倨傲自负,不过是空有皮相罢了。
桑祈又看了看被清风吹动的书页,都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书本中的他,昨日愤懑的他,皆是自己眼中看到的顾平川,却有自相矛盾的很多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糊涂了?”
晏云之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徐徐响起。
“嗯。”
桑祈老实承认。
“你平日看到的他,和在这里看到的他,每一个都不完整。就像每一个人眼中的顾平川都不一样,只是因为每个人关注的重点不同,接收到的内容自然也不同。晏某不敢说自己认识的就是真正的顾平川,但想来与你见解有异。你想不想看看,晏某眼中的顾平川是什么样?”
面前的司业循循善诱,桑祈明知道这是个为自己准备好的坑,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抿唇道:“想。”
“不过。”
等她喝完茶,晏云之披了衣服同她一起往外走时,她才想起来质问:“你都肯教玉树练武,怎么就不肯教我?”
晏云之诧异地看她一眼,“玉树小时体弱多病,你也是?”
“……”
桑祈这刚兴致冲冲地准备露胳膊挽袖子在言论上风与其大战一场,又被他一句话噎回去了,还没开打便丢盔弃甲。只得哼着小调,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天。
晏云之让家仆驾了马车,带着她一起去了顾平川家里。
桑祈从前对顾家几乎一无所知,一去才现,顾家竟然像她桑家一样人丁稀薄,并远比她家门庭冷落。
大门上的漆,已是斑驳脱落,黯然面对主人的辉煌不再。
她也似乎有些明白了,顾平川为何换来换去只有那么两套制式精良的衣服,想来,备多了会觉得是负担吧。
晏云之适时对她解释了一番顾家的没落。
早在他们太祖父那辈,顾家还是很昌盛的,可昌盛的代价就如同当年独大一时的桑家一样,被皇室所忌惮。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蓄意栽赃,总之某一日,朝堂上突然就冒出来顾氏族人私吞漕利,中饱私囊的弹劾。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竟连带着牵扯出顾家在朝中的许多丑事。
由于当中的很多细节追责不清,顾氏家族内部先乱了阵脚,兄弟猜忌,纷纷指责是对方陷害出卖,每一房都想把罪责推给别人,洗清自己。其实这也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逼不得已的做法,因为哪一房不参与反击,就有可能被其他人以为好欺负,踩成替罪羊。
在这种趋势下,整个顾府乌烟瘴气,人人自危。当时的家主急怒攻心,斥责晚辈无能,竟然大声哭号着对不起列祖列宗,没管好这个家,轰轰烈烈地当着众人的面自裁以谢罪了。
于是顾府中人又被扣上了不孝的罪名。
贪污本事小,失德却事大,从此顾家在格外重视士人名节品格,家族风气法度的大燕,一蹶不振,再没有了翻身的余地。名义上虽是上层士族,却已经两代人无法出仕,谋不到什么像样的官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庞大家业逐渐败落倾颓。
“于是顾平川空有抱负,却没有施展的机会?”
桑祈听完晏云之的提点,有如醍醐灌顶。
晏云之轻轻点了点头。
若说这是命运,对顾平川来说,着实有失公平。
毕竟错又不是他犯的,却要这样平白受连累,桑祈想想,要是自己的确也要生气,也要不乐意。可这也不能成为他破罐子破摔,连入赘这种气节全无的话都说得出来的理由吧?
桑祈拧着秀眉,继续看晏云之,想从他那里寻找答案。
晏云之笑了笑,道:“别急,我们到府上坐坐。”
看起来,他似乎是顾府的熟客,家仆拿着晏家的牌子去通报后不多时,顾府的管家便亲自出门相迎。大约是因为上了年纪,躬身时有些颤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对晏云之恭敬道了句:“晏公子,请。”
晏云之微微颔当做回礼,带着桑祈进了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