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不甘心。
便是歌坊酒肆里的歌女,只要卖个乖开个嗓沈长楼都愿赏朵花去,无论美丑胖瘦都愿意展颜笑笑。
她自认哪点都比那些轻浮妓子好个千万倍,她虽不通音律但她也曾戎装,江湖上为她倾倒的男子数不胜数,可沈长楼偏生怕极了她这种烈性女子,即便她愿意将心肝都掏出来道一道情衷,沈长楼仍然敬而远之,恨不得用剑划出一道天堑来表明界限。
“我不明白。”
玉楼春自言自语,“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哪点及不上旁人,才惹得你处处看我不顺眼,处处想着避开我。”
言语间她眼眶又一阵热,差点又落下泪来。
沈长楼觉得喉嗓有些生疼,似乎吸一口气都带出一阵刺痛来,他抑制住呛咳声,口中血腥气弥漫,却是干涩开口。
“是我负你。”
可诺言岂是轻易就可以承诺下来,即便是心有亏欠,他如今七情湮灭断绝六欲,仅能感受到细微的情感,只能模仿出前几生的情感让自己不成为异类,他不能拖着病体坑害旁人下半生。
“你无需向我道歉。”
玉楼春拭了拭双颊的泪,神情再度复于平静,“我本就不能强求你做你不愿做的事,痴心妄想是我之错,不肯悔改亦是我的过错,而纠缠你更是大错特错。”
“我犯了这三桩错误,回师门定会自行领罚。”
她言至如此,声音还是不由得颤栗,吞咽了下口水才强行镇定回来。
“自此我会斩断一切不该有的妄念贪欲,与你守好君子之交,再不僭越。”
沈长楼缄默不语,便望见她双眼泛着红,只是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丑态。
她说:“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作者有话要说:
季舟的一天
季四世:又少了一个情敌,开心(正在和季三世合谋着什么)
季三世:玉楼春……她是我上辈子唯一没能杀掉的,真可惜啊。(正在和季四世合谋着什么)
季一世:啥?沈长楼是谁?(疯狂翻越公文中)
第31章佞骨其三十
沈长楼目送玉楼春身影在长街尽头一点一点消散去,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背部重重地撞击在小巷的青石墙上。
他用手捂住嘴,剧烈呛咳起来,湿滑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肺部像是在烈火中烧燎,剧烈钻心得疼痛。
许久之后呛咳声渐渐平息了许多,他面色苍白,舔着唇将血液卷入口中,像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狼狈。
四周的人群见了他唯恐遭到瘟病,纷纷避让开来,他闭阖双眼,轻轻低喘,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了。
有人走了过来,指节抵住他的下颚,凑近脸去不容拒绝地让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
沈长楼用漆黑的双眼寂静地凝视着眼前人,挥袖甩开了抵住他下颚的手指,声音冰冷而古波不经。
“晏教主请自重。”
晏楚望着他,一双眼睛像只狐狸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不慌不忙地用折扇抵住唇,笑出声来,“又见面了,沈道长。”
沈长楼没有理会他,他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似乎和沈道长每次见面,都处在狼狈的情形下。”
沈长楼冷冷看着他,终于开口:“你想说明什么?”
“本座曾经很不明白。”
晏楚唇齿含笑,不慌不忙地收起折扇,“分明这江湖上有的是红颜美人,可上至是宫中太子,下至武林盟那个偷梁换柱的小儿,仅见了道长您一眼便难以忘怀,我暗自笑他们眼拙到竟只容得下一个硬邦邦的男子,还自诩与他们有云泥之别。”
“木林森直到本座初见沈道长,才现我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凡人罢了。”
“本座一直极不明白。”
晏楚嘴角笑意轻快温柔,被春水剑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我这人风流惯了,怎会仅凭一眼便将情衷错付一个生人。”
“不过现在也不用明白了。”
晏楚笑说,“旁人三千黄金买道长性命,沈道长您可当真是值钱,可是杀了你多可惜啊,我只想要将你藏起来,当做宝贝一样日夜赏玩。”
晏楚笑出满嘴森牙,得以解脱释怀的恶意在他眼底游走浮现,十分温柔的模样,他指尖微翘着挑起沈长楼的下巴,带茧的指腹轻柔摩挲着脖颈和下巴交接处,像是在抚慰某种受惊的动物。
沈长楼被晏楚碰触的地方一阵寒毛直立,他望着晏楚,像在看一个疯子,像是看见繁华幕后阴沟里腐烂滋长的蛆虫,那双极好看的眼里难得有了冰冷以外的神情——怜悯和嫌恶。
沈长楼将唇角猩红揩去,仍落着余红,唇角笑意须臾间更浓烈了,光风霁月,管自得惹眼。
他说:“晏教主,原来你也是疯子啊。”
他眼底拢着笑意,黑白分明,是失了色的花,生冷得像是千古不变的磐石,锐利的、凛冽得、刻薄的……用尽世间一切表达疏离的词句也难以形容,目光所落处满目疮痍。
晏楚总是疑心他双眼是刀子化的,好像总能将人剖析个分明,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一切守恒排序在应该的位置。
以至于他望着别人的时候,总让人如坠冰窖。
晏楚一时间晃了神,鬼使神差地从后背抱住了他,想要眷留怀中三分热度。
天边火烧云团映得剑光,春水剑在鞘中安眠,悄无声息,舔舐着红色袖袍间半分氤氲热气,像在酝酿一场千秋大业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