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在南京也不是一般人家,虽然不像容府有官家背景,但也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孔家不肯罢休,容家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只能答应。只是,孔家这一命抵一命的要求附带了一个让容家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就是让杀人者抵命,那容府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容家大少爷是何等身份的人?虽然素日有些不学无术贪玩好胜,可不能因为打死了一个仆人就去给人偿命啊?但孔家一直不依,这容老爷就想出了一个瘦主意。
容老爷就一个妹妹,还不是一个娘生的,嫁出去没几年就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常生。后来常生的父亲也暴病死了,常家便破落了。容老爷对这个姨娘生的妹妹本来就不亲,又觉得常生命硬晦气,所以在常家把常生送回容府抚养以后,容老爷对这个亲外甥尤其地厌恶,但碍于面子,还不能不收。容老爷虽然是留下了常生,却待他跟下人无异,除了有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住以外,下人们干什么让他干什么,所以这常生在容府一点地位都没有,从小受气受辱。
然而,随着常生慢慢长大,容老爷的大公子容仓裕却对他越来越好,等到常生成年之后,容仓裕待这个表弟比自己亲弟弟都要好,并为他在家中争取地位。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后来容老爷觉自己的儿子居然和常生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这可把他气死了。所以,趁这个孔家要求一命抵一命的机会,他决定把常生从容家铲除。
虽然容家大少爷是绝对不舍得把常生送到孔家去替自己抵命的,但在是自己亲自去还是送常生去这二选一的条件下,他只能选择后者。
听说容老爷要把自己的亲外甥送来抵这一命,孔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不是容大少爷本人,也至少是个少爷,再较真就说不过去了,只是这其中的原委他们并不了解。
至于二少爷孔修仁为什么死活不依非要容家少爷来抵命,那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桃木六岁的时候和八岁的姐姐桃花同时被卖到府里,本来大户人家养几个小孩,让他们从小侍候主子,长大后能成为最贴心最忠诚的仆人是司空见惯的事,但这对姐弟在孔家却和一般下人完全不同。桃木被卖进来的时候,这二少爷十六岁,学了些洋文,也学了些西方文化,思想里面多少有些人与人平等的概念,加上这桃花和桃木姐弟天生长得好,倍讨他的欢心。他从桃木进府起就当他是个弟弟一样天天抱着,啃着,喜欢的不得了,常常抱回屋里一起睡。
等过了几年,桃木渐渐长大了,出落得更加精灵俊美了,这孔二少爷的心思就变了,他对桃木的喜欢渐渐不像兄弟,而像是爱人了。桃木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了孔二少爷的人,几乎每天晚上都是睡在二少爷的床上。
这二少爷原来和自己姨母家的表妹汤慧€€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可到了婚嫁年龄时,不但二少爷自己不急,慧€€表妹那边也出了幺蛾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非要学人家珠三角的女孩家要自梳,这可把孔家老爷和夫人急坏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孔二少爷非但没生气,反倒是亲自去了趟姨母家,愣是把表妹给说服愿意嫁过来了。
本来孔二少爷整天和桃木腻在一块让孔老爷和夫人挺忧心,这一看儿子愿意娶,慧€€愿意嫁,两块心病都解决了,自然就不再理会桃木的事了,贴身的仆人睡在主子身边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要这二少爷肯娶妻自然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慧€€嫁过来以后,二少爷孔修仁让桃花侍候她,主仆二人相处得也非常融洽,像姐妹一样,而他们夫妻两个更是相敬如宾,恩爱有佳。几年下来,从未红过脸拌过嘴,唯一遗憾就是始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如今桃木十六岁,孔修仁二十六岁,一个少年初长成,一个正当年少,主仆二人每天笑声不断,孔家大院也气氛详和。二少爷对这样的日子很满足,整天都挺很高兴,生意做的好,家里的事管的也井井有条。
可自打几天前桃木被容家大少爷打死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暴怒得像头狮子,昔日的温和与谦良都不见了,下人们稍有过错或闪失,他立刻就重重责罚,对容家不肯抵命的事也是不依不饶,直到听说容家愿意把表少爷送来赔命,他才罢休,但脸上的阴森气息还是没有散。
孔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二少爷虽然是不会亲手打死这个容家送来的表少爷,却也不可能让他有好日子过。这不,刚送来就给叫外面院子里去跪着了。
第2章偿命
孔家的日常活动虽没有因院子里跪了一个男人而受到任何影响,但下人们每次要从院子里经过都躲他远远地走,像是生怕贴上点边便要受主人责罚似的,整个孔家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男人跪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已经明显要撑不住了,嘴唇干裂了,脸色青,眼睛闭着,四肢在抖,原来跪得直挺挺的身子也弯了下去,像要随时可能会摔倒的样子。
傍晚时分,忽然就变了天,感觉要下雪,小北风刮得树梢直响,秋天没落干净的树叶这会又落了一院子。管家命下人赶紧扫,晚饭前家里还要来人。
二少爷孔修仁自打桃木死了就一直没出过门,码头、米行和绸缎庄上的各项大小事务都是由管事的直接到家里请示汇报。今天是米行报账的日子,掌柜一白天都没来,估计这会也该来了。
下人扫了院子里的落叶,唯独不敢靠近跪着的那个男人,于是他周围一尺的范围内还散落着树叶,他在落叶中间跪着的画面,更显凄凉。
下人刚抱了扫把出去,管家便领着人进来了,嘴上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客套着:“今天怎么是宋先生您过来了?宋掌柜怎么没来?”
被唤作宋先生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米白色长袍,外面还套了一件毛皮马褂。“我父亲老寒腿又犯了,一变天就这样,走路不方便就让我来了。”
说着话,看见院子里跪着一人,身边一圈还尽是落叶,一看就跪了不少时辰了,便纳闷地问管家:“这……这怎么回事?”
管家没敢搭这茬,直接推了推宋先生说:“您快跟我来,二少爷等您呢。”
宋先生走了没几步又停了,指着那人对管家说:“这人犯了什么错?总这么跪着腿会受不了的。这一变天,怕是会落下毛病的……”
管家这才低声在他耳边私语:“这事您管不了,别问了。”
宋先生奇怪地看了看他,没再说什么,便跟他进了孔二少爷的宅子。这宋先生本不是米行里的人,他留过洋,现在在洋行里做事。虽然父亲为孔家米行工作,但他自己跟孔修仁也算得上是朋友,今天是因父亲腿病犯了,帮着跑一趟送账本,把父亲的话带到,所以孔修仁对他还是很客气的,让下人倒了茶备了些小点心。说完了米行里的事,孔修仁把要交待的事写在一张纸上夹进账本让他带回去给他父亲。
这孔家最近生的事,宋先生并不知晓,所以临走时,便问了孔二少爷一句:“我刚来时看见你院子里跪了一人,是怎么回事?”
孔修仁立刻脸色大变,阴沉着脸说:“这是我的家事,祖宪你就不要管了。”
祖宪是宋先生的名字,孔修仁虽然变了脸但叫了声他的名字是摆明了还给他留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