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是养父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她会被要求坐在桌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不准动,养父说倒酒,她才可以伸手,帮养父把劣质白酒倒进小酒杯里。养父总是边喝边骂,什么贱骨头,小畜生,赔钱货,丧门星,绝子绝孙不得好死,不知是骂她还是骂她的养母,骂得不过瘾就顺手给她的脑门来几个笃栗子。
虽然脑门被敲得起了包,很痛,但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稍微多动两下,就可能有拳头落到她头上。有一次养父边喝边骂,骂得嗓子哑掉,最后嚎啕大哭起来,随手砸烂桌上所有东西。她吓得浑身冷,还是不敢动,双手紧紧抓住膝盖,瑟瑟抖地低头。养父不知什么时候解掉皮带,拉过她的手腕,放低了声音诱惑地说:“微微,来,这里,帮帮爸爸,摸摸这里……”
那些她恨不得忘掉的事,不知为什么总是记忆犹,至今常常在夜半梦回时冷不丁杀出来,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再后来,有那么一次,记不得她因为什么触怒了养父,只记得养父一巴掌扇过来,她歪头躲了躲,引养父的滔天怒火,骂了一句“小赤佬”
,抽出皮带朝她挥过来。她吓坏了,躲到饭桌底下,被养父一把将她揪出来,挥手狠狠扔在墙角的地板上……
眼前一黑,她在那一刻失去知觉,再醒来时是已经在医院的急症室里。穿白大褂的护士阿姨替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彻骨地疼,不过她没敢哭。养父最讨厌她哭,常说好吃好喝供着她还哭丧脸是欠揍,流眼泪不行,出一点声音也不可以,否则立刻有拳头落到她头上。所以即使再痛,她从来也不敢哭。
护士阿姨包完伤口,拍拍她的脑袋,夸赞她勇敢。
那是个冬天。她记得窗外下着阴冷的雨,但医院里是暖洋洋的,白墙白被,什么都是敞亮干净的白色。空气里弥漫消毒水的味道,和家里阴暗潮湿的霉腐气味截然不同。她那时候想,要是可以永远留在医院里该多好。
后来护士阿姨回来,说把她送到医院的人找不着了,问她家住哪里,知不知道父母的电话。她平生第一次骗了人,只是摇头,不肯回答。护士阿姨急了,叫来好几个护士医生。大家围着她轮番问,她才说,她住在福利院。
最后张院长再一次把她领回了福利院。大冬天的晚上,呵气成冰,她记得张院长拉着她的手叹气:“微微不哭,是个勇敢的好孩子。今天就先跟我回去,唉,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明天,她隐隐觉得明天是个可怕的字眼,但愿这一夜成为永远,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张院长临时给她安排了一个床位。她记得她站在寝室的门口不敢进去。h城的冬天不供暖,冷风飕飕的走廊里阴暗潮湿,从寝室的玻璃窗口往里望,可以看见房间里暖黄色的灯光,艾美丽正和几个大孩子在床上蹦蹦跳跳。她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在走廊里瑟瑟抖,还是和平在路过现了她。
和平说:“微微你来。”
然后偷偷拉她去走廊底端的储藏室里。
打开门,窗外有莹白的月光,照在人脸上冷气森森。和平在一堆杂物里找了半天,最后掏出什么,塞在她手心里。
她迎着月亮的光线看见,手心里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一天没吃东西,她早饿得慌,迫不及待地扒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糯糯软软,一股浓重的奶油味融化在嘴里,甜得让人四肢百骸都暖起来。
和平在月光里朝她笑,用温暖的手掌拉住她。她才敢问出心里最恐惧的问题:“和平,你说,明天张院长会不会把我送回去?”
和平笃定地摇头:“不会。”
她却没那么笃定:“你怎么知道?”
和平想了想,大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光,说:“你是我捡来的,以后你就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弄丢的,我保证。”
其实那时候,和平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人生的际遇充满偶然和未知,谁也保证不了什么。可是那毕竟是和平,有纯净如蓝色海洋般的眼睛,有温暖似春日阳光般的手掌。那时候,茫茫无尽的漫长冬夜里,他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对她笑,说他保证,她觉得那是最最靠谱不过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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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勇敢的孩子(2)
不知是不是和平的保证起了作用,微微如愿留在了福利院,只是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艾美丽总是对她充满敌意。她猜也许是因为她被挑中收养过,也或者是因为她不知道父母是谁。
福利院的孩子,关心的不外乎是两件事:你从哪里来,你会到哪里去。到哪里去,被谁收养,是听天由命的事。至于从哪里来,大部分孩子是被遗弃的,张院长又总是讳莫如深,每次你问她,她只有一句话回答: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其实不知道未必不是件好事,不知道才有想象的空间。比如微微小时候就常常想,她为什么会被装在一只篮子里放在院门口?也许是父母出车祸?得绝症?穷得养不起孩子?总之是会有不得已的原因,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不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