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谢恒颜想通了,他将印斟离开时落下的小半截手臂拾了回来,强忍剧痛,又给它扭好关节,原封不动地塞进袖管里。
可这玩意儿装归装上去了,偏是怎么也不听使唤。折腾半天,谢恒颜还是像个独臂大侠,窝在墙头乱扭乱蹭,到后来干脆放弃挣扎,一人趴回石缝里自言自语:“……印斟,狗东西。”
然而狗东西不来给他送饭,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就彻底没救地颓了。
足有两天,这只卡石缝里的傀儡水米未进,意识消沉,饿得恨不能张嘴啃墙。
好在第三天,有人来了,却并不是印斟。
谢恒颜老远就见着一人畏畏缩缩的身影,一路拖泥带水,撑着柄花伞踏进祠堂里头,正是家住拂则山的哭包赵凭疏。
这哭包胆子可小,进来就眼神乱瞟,四下张望。谢恒颜怕他现,便慌忙躲进石缝底端,将衣袖朝头顶一遮——然而隔过半晌,却见那赵凭疏左掏右摸,从背后捧出某个以红布包裹的硕大物件,小心翼翼搁进供品盘儿里,随后扑通一声,跪在神像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神君保佑,神君保佑,这是咱家远房亲戚带来的上品榴莲,绝世好物,数年难得见到一回!”
赵凭疏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道,“如今榴莲给您供上,您老人家千万要保佑我娘和我,这一阵子平安无忧啊!”
什么上品榴莲?
谢恒颜瞪圆一双杏眼,趴在石缝里悄然朝外窥探。
片晌过后,忽又觉得心头一动——今天的饭食,八成有着落了。
*
镇内接连数日的阴雨天气,想必也是立秋刚过,一场秋雨,一场寒凉。
成道逢前些天的高热未退,搁在温度稍降的日子里,也多少有了一点消停。但不知怎的,人还是一直躺在床上,迟迟不肯清醒。
成觅伶说:“我爹啊,这都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现下上了年纪,身子骨便愈大不如前。”
印斟默然,想起镇中常有人说,成道逢以往风头最盛那一阵子,可谓是人人心中斩妖除魔的大英雄。
死在他手底下的妖命数以千计,不论善恶与好坏,不论是非与对错——妖类的必然抹除,始终都是人类眼中不可逆转的规律。
不过后来,容饮如是说道:“傀儡此物,其实硬说起来,不能算是真正的妖类——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依照活人刻画的死物。”
“但在京城那头‘禁妖令’中有过规定,但凡是带印之物,一律斩杀,决计不可留活……所以当年方焉的傀儡双亲,被人当众处斩,印碎身亡。这也是为何在后来,他报复心起,决意向镇中挑起战乱。”
康问在旁听得此言,不由咋舌叹道:“这么复杂?”
容饮挑眉:“这就叫复杂?”
印斟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傀儡能够生育?”
容饮摆手:“这话我可不敢断言。唯一可以判断的是,方焉当年一双奇手巧夺天工,若有心给自己造出一双傀儡父母,也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康问吃饱了撑的,又胡乱问道:“那他后来怎么不造了?”
容饮道:“方焉手里那批傀儡,大多残暴成性,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甚至害死你们师娘——你认为以成老先生那样的脾气,有可能留它们一条活路么?”
康问挠头:“……确实没可能,师父提都不肯提起这事儿,想必也是仇怨太深。”
容饮凉声道:“他自以为亲手杀死方焉,世上便再无傀儡可言了?有句话叫做‘防患于未然’,有些东西就算没有,也必须掌握抵抗它们的方式——逃避现实,多半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打傀儡要怎么打?”
康问道,“那群怪物厉害得很,普通符纸完全起不到效用。”
容饮道:“也不是完全无用。傀儡与寻常妖物大同小异,都只依靠业生印来生存——唯有一点不同的是,傀儡擅长读心,能通过与人对话的单一方式,进一步掌控对方的思维及行动。”
康问眼前一亮,倏而扬声道:“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在黎家后院里,我和师兄都差点中了傀儡的招,多亏有小……”
“多亏有容二公子出手相救,我与康问才能幸免于难。”
印斟淡淡将康问隔至一边,转而回头与容饮道,“……所以若想提防傀儡的控制,只需避免与它们搭话即可?”
容饮点了点头,半晌,又意味不明道:“……前提是,你能区分什么是人,什么是傀儡。”
*
傀儡非人非妖,只是依照活人模样而仿造出来的异类群体——它们不存在灵魂与生命,却又在本质上,与普通人类相差无几。
恰因如此,当傀儡有意混迹在人群当中的时候,很难分辨它们与活人之间区别何在。
而业生印等同心脏,通常会被隐藏极深,如要彻底杀死傀儡,在毁去业生印之前,还需提防它们极其强大的控制能力。
当印斟背着石剑再次上山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另一个与之相关的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妖物的业生印多半只会生在头顶。
那么如谢恒颜上次那般,轻而易举便瞒过容饮的眼睛,是因为业生印天生错位?还是他用了什么别的方法?
又或许……是因为这只傀儡,有着与众不同的聪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