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本不像是一个阔绰之人,至少不会豪爽到请阿云吃饭的地步,必是刚了小财。有时候,财与灾,本是祸福相依的。
雪依惊住了,问道:“他怎么了?为什么死期不远了?”
阿云沉声道:“你说,是不是有人指使他来编排县太爷的坏话呢?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
雪依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那人便是杀那小弟弟和老大爷的人,只是他为什么要出钱让李大嘴来编排县太爷的坏话给你听?难道……”
阿云叹了口气,道:“你真聪明,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太聪明了不好。”
有人出钱让他去县太爷的人头,这人一定知道阿云的性格,不滥杀无辜,于是便请李大嘴来说县太爷的坏话,这人当然便是杀死老大爷和小弟弟的那人,他是谁呢?
阿云想不出来,他决定跟踪李大嘴,李大嘴多少知道那人的一点形貌。但那人很可能会让李大嘴说不出来,让人说不出秘密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有效的只有一种。
二人远远跟在李大嘴身后,天色已黑,李大嘴并未察觉。他的心思,早被另外的物事吸引走了。他伸手入怀,掏出两个大元宝,把玩了一阵,舍不得放回怀里,便一手攥着一只,哼着小曲儿,向前走去。阿云和雪依跟在他身后,约有十余丈远。
李大嘴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处,一个白影从垂直的另一条路与李大嘴交叉着走过,只是过一个路口的距离,那人很快便隐入了屋宇中。这本是很寻常之事,但阿云眉头却忽然皱起。
李大嘴在十字路口并未拐弯,刚走过十字路口,忽然倒下。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阿云瞳孔骤然缩紧,右手托在雪依腰后,向刚才路过那白衣人疾射而出。很快,便似飞奔的骏马一般。
到了路口,那白影依稀还见,却已不是正常行走,而是向前掠去,身法轻飘,宛如燕子掠食般轻灵。阿云脚下不停,疾追那白影。阿云刀法很好,内力很深,身法也高,但这般带着雪依去追那白影,终是难如登天。
雪依足不点地,被阿云施展轻功带着飞出,却望着白影越来越小,心中不安,道:“快放开我。”
她想李大嘴一定是被那白衣人杀死的,阿云放开自己,一定可以追上那道白影。
阿云倏然停住身子,然后放开雪依,雪依心中一急,忙道:“不是的,我是要你放开我去追那人。”
阿云道:“但我没把握五丈之外,保你无恙。”
他知道她是要自己一个人去追那白衣人,但他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他怕会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店小二、老大爷、小弟弟,一个个死去,李大嘴更是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而她,截心指,阿云只是离开她一会,便被人以截心指暗算。
他几乎快没了信心,很害怕,不敢离开她五丈。
云十三郎的名头,足可以把有些人活活吓死,任何女孩只要说一声“云十三郎是我朋友”
,走遍大江南北,一般不敢有人招惹她。
但是,总还有一些人胆子特别大,是吓不死的,所以现在阿云不敢离开雪依五丈。
——五丈内,阿云相信自己的刀。
二人再次回到李大嘴身边,李大嘴早已断气,身上却无伤痕,手里还紧紧攥着两只大元宝,每只都是五十两,一共一百两。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想必就是要他办事那人赏给他的。做为“传话费”
,是多了点,但做为丧葬费,恰好够使。
李大嘴周身并无伤痕,阿云若有所思,伸手撕开李大嘴心口衣襟——死去那几人,都是伤在此处。只见李大嘴心口一个红点,还有微微的血迹渗出,伴着月色和灯光,微微可见。雪依眼睛很亮,也看到了,道:“他难道……”
阿云道:“华山无影针。”
又是华山。
无影针并非无影,只是细如牛毛,轻如蝉翼。射这种暗器很难……你若能把一根头扔个三五丈,也许感觉不难。射这种暗器,内劲,手劲,还有技巧方位,都要求极高。
华山钟逸文当然可以,因为这本是华山不传之技,虽然华山不精于暗器。
阿云却知道,不是他,阿云相信自己的直觉。阿云想起一个精于暗器之人,虽然未见他使过这类细小暗器——但如果说他能使无影针,一定不是很稀奇的事,只是阿云却不愿去想。
月亮越升越高,像圆圆的玉盘,高挂在夜空。月光清洒在树上、地面上、屋檐上,那里便似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冷风轻吹,虫豸低鸣,小巷里出奇的寂静,只有雪依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和凌乱的心跳声。
静下来,也许你能听到月光铺在地面上的声响。
这本是很宁谧的,但阿云的心中却很乱,也很烦,有沮丧,也有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害怕。这么多年,阿云从未怕过,即便是再大的危险与挫折。
但他却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他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有在乎的东西,便会有害怕。
这些年以来,他一直隐隐有个预感,预感会有那一天,预感那一天早晚会到来——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天,也是他最不想去面对的。因为他很害怕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将不复存在,自己将已一无所有。
这一刻,他很无奈,也很无助。
内心之中,满是烦闷,却无处泄。
雪依望着阿云失落的样子,犹豫了下,轻轻道:“其实……其实那些人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还在,一切还有希望。”
她不是自私的人,她只想劝慰一下他,她的意思是老大爷、小弟弟他们虽然死了,但他还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只要好好的,总还会有希望的,有希望,就该振作一些。
她还没说完,就听阿云大喝道:“住口!”
,然后自己鼻子前已多了一口刀。没人看出阿云的刀是如何出手的,断魂宝刀,足以削金断玉的宝刀,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便似地狱里爬出的恶魔之刃。阿云便成了恶魔,布满血丝的眼睛,痛苦的面孔,无形的杀气,谁见了阿云,都会有一种死亡的绝望。
阿云冷声道:“我是活着,但他们要杀的本来是我,我活着,他们却都因我而死。”
他知道,敌人很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还没死,但已有数人因他而死。
他很愤怒。
雪依惊呆了,连叫都没叫出来,阿云手中的刀,就停留在自己鼻子前,离自己鼻梁还不足一指的距离,甚至能感到刀尖的冷气。
出手好准!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一刀的度,雪依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很仔细的看着阿云。可她看来阿云根本没有动过,刀,便停在了自己鼻前。何时拔刀,何时出手,都没看清。只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刮得脸颊微微生痛,然后阿云的刀,便停在了自己鼻前。
心之所向,刀之所向,好快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