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风,大地已经把自己锁上了。刚硬的泥茬随心所欲地施展它的狠绝,丝丝落落的植物纤维若长若短的挂在它的牙齿上。整个村庄陷入冬眠,就连爱凑热闹的柴狗也缩在窝里慵懒地眨巴着眼睛。院里的枣树收拢了它夏日里的张牙舞爪,峭愣愣地枝条在向蓝天剖明心迹,展露委屈。黢黑的树皮裂着口子,像极了院墙东角因地基下沉而张裂的砖缝,原本肚白的树膜像长了老年斑给院子里增添一份凝重。公鸡在笼里不解风情地逗弄它多余的荷尔蒙,几只母鸡专注在盆里的食物,饶有兴地挑肥拣瘦。铁丝勾连的网,被公鸡不厌其烦地扒拉,耸出一个浅浅的口子,像扁扁的鸭嘴,上喙嘲弄地挤搭着青砖地面。
房卓俨后井里挑来一担清水,厨房门口放下,将扁担挂在房前沿的钉子上,躬身一桶一桶提进去,放在锅台近前的座台上。座台有些湿滑,他双手提桶摇了两下,稳定下来。从玉米糁缸里挖一瓢,倒进院子东南角的鸡食槽里,用树枝搅拌一通,黏黏糊糊的有些费力,转回去添瓢水,像过年时拌浆糊一样搅匀。几只母鸡早就伸着脖子槽里不停地叨着,还不时舒活着翅膀,拃着爪子扒拉。房卓俨没心情欣赏母鸡啄食的样子。紧着步子回厨房,小锅里添上水,火柴划亮燃着麦秸煮稀饭。一个人的玉米稀饭好做,没多久升腾起水雾,还有沸腾的声音。玉米糁撒下去,房卓俨掀盖子搅了一次,再盖上,约莫三五分钟,舀了一碗,灶台前吸吸溜溜的喝起来。案板上有现成的辣椒油,用馍蘸了一下,咬一口,偏硬,馍没有馏透,皮溜滑,险些掉地上。清理完一碗饭,一个馍,房卓俨觉得差不多。洗刷完锅灶、厨具,用高粱刷子将泔水淖进泔水桶拎出去倒进鸡槽。刚放下桶,抬头看见房祖相从楼门外进来。
“爷爷,您……回来了。”
夕阳的余晖斜射下的房祖相,尤显面容清瘦,精神矍铄。
“饭吃过了么?”
“刚吃过。”
房卓俨对爷爷回家有些不解,带着满腹疑问回答。
“我打俩荷包蛋。”
房卓俨灶里点火,磕两个荷包蛋。房祖相喝完汤水,就着水瓢“咕噜咕噜”
涮完嘴。
“你不刷刷牙?”
“没刷过。”
“这娃儿,对身体有好处。最起码也漱漱口吧。”
房卓俨没有答话,腼腆地冲爷爷笑笑。暮色降临,村庄更显安静,房祖相用脸盆接过开水放在床下,双脚伸进去。
“咱们睡一块儿……嘢,你没洗脚可钻被窝了?”
“没洗过,洗了脚格外凉。”
“瞎说,洗过脚暖和得快。用我的水洗一下。”
房祖相用脚把盆推过来,房卓俨不好意思地从被筒里爬出来,双脚伸进盆里。凉水冰脚,脚“哆嗦”
一下缩回来偷偷看一眼房祖相又把脚伸进去。
“这段学习怎么样?”
“还那样。”
“下星期你到县城上吧!你爹的病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你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
“嗯。”
“睡吧,明天早晨我就回县城,你上学不用管我。”
“嗯。”
已是毕业班的房卓俨,对在哪里上学并没有太多概念,在哪里学习还不是一样。然而房祖相的话还是让房卓俨长时间进不了睡眠状态。房卓俨闭上眼,父亲房仁勇患病那一幕就浮现眼前。
从记事起,房卓俨跟着父亲房仁勇上学,一个床上暖脚。国庆节第二天,房卓俨在邻居的帮助下把房仁勇拖上板车,一颠一颠拉到镇卫生院。一天后,闭着眼的房仁勇在医生的抢救下睁开眼睛,满嘴唾沫嘟噜不出囫囵话。几分钟后,再次昏迷,在房祖相的帮助下转县医院。一周后,病情始稳定,“抖抖喽喽”
能说出完整的意思来。大致意思不放心房卓俨一个人在家里。半月时间房仁勇在病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病情稳定下来后,母亲秋宜虹着手操办房卓俨转学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