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浮着着,耳朵和尾巴都冒了出来,耳边是娃娃的嬉笑声和啼哭声,各色各样模糊青白脸色,等她睁开眼,那些头拱着头的眼就悬在她的眉间,他们要拉扯她的魂。苓茏被鬼娃娃包围,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腕,那有一条红线,她用手指去捻着手腕,重重地搓,她在找徐谨礼。没有回应,连那道红痕都被她磨得越来越浅。她的魂魄是不全的,所以她感觉不到他在哪,她知道她现在的虚弱是因为缺了其他魂魄,更加心里无底。苓茏被这些鬼娃娃推着走,他们凑热闹又像好玩似的去拔她的狐狸毛,她疼得把耳朵和尾巴都收了起来。没有了玩头,娃娃们脾气大起来,愈发用力地推着她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无论她的步子迈向哪里,鬼童子就跟着她到哪里。终于,她受不了了,她问:“你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
鬼童子绕着她上下悬浮着嬉闹,时不时凑到她脸面前瞪她,血海深仇似的,说不出其他话,就是直直地瞪。苓茏看着那些面目,有些眼皮厚重得打泡夹着眼球,有些眼珠凸得要掉出来,在她面前瞎晃。一个个蹿到她面前念叨着她听不懂的咒语,声音尖细晃动:“萨乌萨那鲁…啊呷喇…”
天地之间扬起森森鬼气,苓茏向前的路越来越暗,她握着那条有着徐谨礼咒印的手腕,不得不被这咒语牵动着向前走,完全不受控制。他们手拉着手把她围成一个圈,生怕她跑了似的,绕着她念咒:“吧噈萨那嗒萨…啊呷那…喀鲁…嗒呷萨……”
一些含含糊糊的音节一直伴着她游荡,魂魄游走了不知道多久,一直是昏天黑地,苓茏陡然到了一座巨门面前。大门两侧有两个鬼,面颊瘦削发青向里凹着,眼眶里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就那样盯着苓茏,盯得她浑身发毛。这两个守门鬼开门后踹着鬼童子,一个个踹进去。他们倒是没踹苓茏,也没理她,就是这样呆呆的望着她。里面游出来两个有点人样的魂魄,貌若美妇,眼睛都眯成两条细缝,一人抓住她一条胳膊,笑说:“跟我们走吧……”
苓茏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只能被这样架着走。她害怕这种身体完全做不了主的感觉,连想蹬腿都蹬不动,就这样被两个艳妇人带着上了一个古怪的车里,车轱辘是人脑袋,拉车的是四个无头尸。她看着自己手上那个几乎已经看不见的痕迹的咒印,颤抖着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艳妇人朝她笑笑,没有回答她,苓茏在这样的沉默中几欲崩溃。而连夜赶路的徐谨礼和徐听云已经在想尽办法去找她。杜惟道暂时走不开,只能后面跟上来。其他弟子修为跟不上,带去了说不定只会白送命,所以徐谨礼只带了徐听云一道走,连夜赶往鬼界。在夜色中御剑而行,徐听云突然说:“师父,苓茏抖得好厉害。”
苓茏在徐听云得怀里,徐听云看她牙齿都在打颤,心中焦急,打断了正在循着方向的徐谨礼。徐谨礼睁开眼,脚下正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城:“我们下去,我先看看苓茏的状态。”
“是。”
徐听云跟着他,俩人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两个房间。徐谨礼将苓茏接过,抱在怀里,往她虚弱的身体中注入灵力,这才抖得没那么厉害,略微放松了下来。徐谨礼看了看一旁的徐听云,再有活力的孩子这样折腾了大半天眼中也带上了一些疲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去睡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们再出发。”
徐听云一愣,解释道:“没事师父,我不困。”
“听话。”
徐谨礼叹了一口气,“后面下鬼界,苓茏多半还是跟着你,我自己去找她的魂魄,所以你得保证你有那个精力护好她的肉身。”
“是。”
徐听云看着苓茏,半晌,点了下头,起身去隔壁。夜半,约莫一个时辰后,是阴气最重的时候。苓茏骤然间在徐谨礼的怀中睁开了眼,双目失焦,眼睛幽亮。徐谨礼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异动,睁开了眼,发现苓茏直直的盯着他,眼中无神。徐谨礼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抱着坐起来和她对视,尽管知道她现在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还是问了句:“怎么了?”
苓茏什么话也没说,凑上去咬住了他的唇,随后便是极尽贪婪地吮吸,灵力源源不断地从徐谨礼的身上被抽走,往苓茏身体中灌。攀着他的肩,细长的利爪快嵌进他的皮肉,苓茏的利齿也冒了出来,咬得徐谨礼的嘴唇都快见血,徐谨礼蹙了眉,却没有任何躲闪。这种夺取是一种带着渴望的本能,没有情欲,只有掠食欲。苓茏孜孜不倦地舔咬他,巴不得真的吃下他那样深入,直到徐谨礼被她咬得真见了血,才捏着她的后颈拉开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
苓茏模模糊糊看到那殷红的唇,过去舔那咬破了的那处,湿濡轻柔,不像她索取灵力那样蛮横。徐谨礼被她舔得有了反应,但现在显然时机不合,所以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移开,圈着她的腰抱在怀里,低声说:“待着别动。”
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徐谨礼抱她的力度不轻,几乎是一种禁锢。苓茏反应了一会儿,好像听懂了,在他怀里没有再乱动,依偎在他的胸膛里。两个时辰就快过去,他们要重新出发,这里离邕都鬼界还有一天的路程。那个男人的话一直吊在徐谨礼心口,他摸了摸怀中苓茏的脸颊,在出发前吻在她的额头,声音低哑:“再等等我,等我带你回家。”
徐听云准时在两个时辰后敲响了房门,徐谨礼已经准备妥当开了门:“走吧。”
俩人日夜兼程地赶路,终于在一天后到达了离邕都的城外,城外有一条较为宽阔的河道,他们在岸对面。这河里面都是水鬼,盘踞在河底,人过去很容易被脱下去咬断喉咙后分食,并不是那么好跨越的,是鬼界专门用来阻隔其他生灵来往的障碍。一般人也进不到这,这已是重天结界之外,各路生灵都能见到,看见什么都不奇怪。比如现在他们所在的驿站,就是一个狍子精开的,徐谨礼自然不会进。徐听云口渴得不行,想进去买一碗茶喝,结果茶碗端上来,是一碗黑血,她差点没呕出来。那狍子精看上去修为不深,大概没有见过徐谨礼,也不知道钧天宗,所以才敢拍板让徐听云给茶费。徐听云看了看徐谨礼的脸色,大意是不想管随便她的意思,徐听云想大事化小小时化了,不节外生枝,给了他钱。那狍子精大吼:“谁要你这个!”
徐听云本来就被那血恶心到,现在正上着火气:“那你要什么?”
“人心,没有人心别的心肝也行,这破铜子不是人用的吗?哪个妖用得着这个!”
人心?徐谨礼眯了眯眼,妖界易物如果用的是世间生灵的心脏,那得杀戮多少?他转头问那狍子精:“除了心肝,别的不要?”
狍子精知道这白袍男子不好惹,往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心肝肚肺肾、手脚口眼鼻,有哪个算哪个。”
饥不择食,同类相食,那妖王已经昏聩到这个地步了吗?徐谨礼现下没有那个时间去想这种事,月亮已经走到了正当空,河上的渡灵船来了。他拢了拢包裹住苓茏的外袍,向前走去。“诶,你们没给茶费呢?”
徐听云想想那血不知是从什么生灵上榨取下来的就眉头紧皱。剑影一瞬,寒光一闪,狍子精的头滚落在地,被她一脚踢开,嫌恶道:“真脏……”
徐谨礼知道她要干什么,看了一眼地上张着口的狍子精,对徐听云说道:“过来吧。”
“是。”
徐听云背着包袱走过来。渡河两个船夫,蛇头鼠尾,戴着斗笠。一双爪子握着竹竿,皮上全是褶皱和裂纹,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可有船引?”
徐谨礼来之前已经找好了这些东西,徐听云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两个小牌子出来给船夫。那船夫吱吱叫着,将东西别在腰间:“上船吧。”
徐听云跟着徐谨礼上船,在此之前,他们俩已经吃过能隐去活人气息的丹药,和一般死鬼无异。而苓茏被徐谨礼施了咒,只要她不动,就不会起疑。刚上了船,河底的水鬼就逐渐飘了上来,头冒在水面上,用那一双双红噔噔的眼睛围着船打转,被船夫用竹竿一个个捣过去呵斥:“去!别碍着船!”
徐谨礼和徐听云面色如常,但徐听云心中还是颇有一些紧张的。她能看清那些水鬼的样子,绿皮削骨,身子瘦得净是骨头,在水中盯着他们。要是现在扔个人进去,徐听云毫不怀疑会被它们啃食殆尽。
船慢悠悠地划着,徐谨礼怀里的苓茏突然开始发抖,船夫的蛇眼盯了过来,徐谨礼依旧是那副样子,只是将苓茏抱得更紧了一些。船停在宽阔的河中央,船夫嘴里发出吱吱声,瞳孔竖起朝徐谨礼呵斥:“你怀里的不是死人吗?”
徐谨礼看着那两双眼睛,逐渐在黑漆漆的水中重新游过来的水鬼,是在等船夫将他们打下去。徐听云靠近徐谨礼身边,在徐谨礼的眼神暗示下,将苓茏抱了过去。先礼后兵,除非不得已,徐谨礼不想大开杀戒。他将两张叶片从包袱中拿出来递给两个船夫,这叶片是鬼才用得到的东西,叫积障叶,可以促使业障深厚的鬼早日还清欠下的阴账得以入轮回。那两个船夫显然是认得这罕见的好东西,急忙揣进怀里,吱吱叫个不停,重新拿起竹竿将水鬼的头砸开:“算你上道,下不为例。”
其中一个船夫因为得了叶子,心情大好,主动和徐谨礼他们攀谈起来:“她怎么了?不是正常鬼魂,少了魂魄吧?”
徐谨礼点头:“嗯,我来鬼界寻她的魂魄。”
“我们俩在这河上也快渡了一百年的魂了,你要是愿意给我们看一眼,说不定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徐谨礼犹豫,他不是很信得过这两个船夫,准备用谎话敷衍过去:“她是妖。”
船夫撑着竹竿,摇头吱了两声说道:“你个修士,看着生前修为也不浅,竟然和妖厮混到一起去,真真堕落。”
这句话倒是让徐谨礼心里有了几分数,他只拨开覆在苓茏脸上的那一点布料问:“见过吗?”
船夫的蛇瞳看过来,随后开始激动地吱吱吱个不停,抓着竹竿的手都在激动地发抖:“她是你什么人?这妖和我们鬼王新纳的狐妖怎长得那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