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惟道敏锐地察觉到是这一桌菜让他起了疑心,打岔笑说:“庆祝你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徐谨礼无奈地摇了摇头:“过了些,你们有哪些不吃的,让人撤了吧。”
确实太过了,那些甜口过甚还有辛辣的菜他们都不吃,杜惟道让人一道道撤了下去,轮到那盘白斩鸡的时候,徐谨礼说了句:“这个留着吧,我记得谁爱吃来着……”
徐听云忙说:“我爱吃,留着吧。”
徐谨礼印象里徐听云似乎除了叫花鸡,其他的做法都不怎么喜欢,不过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孩子的口味变化多也是正常的,吃个兴头。又过了几日,徐谨礼在找镇纸的时候无意中在抽屉里看见了一把玉梳,很小,更像是女子头上的头饰。他还在疑惑着为什么书房的抽屉里会有这种东西时,又看到了一只白玉簪,末端是玉兰花苞的模样。这两样都不会是徐听云的东西,徐听云能把头发绑周正就已了不得,什么钗子、簪子,她都嫌麻烦。徐谨礼拿着玉梳和玉簪皱了眉,那这两样东西,是谁的呢?这种没有答案的困惑久久萦绕在他心头,伴随着后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店铺送错的衣服、他不经意间买下的点心、随手折下不知要带给谁的花枝……这样细碎的小事,一件件、一桩桩码在他心头。春末,他要去亘月山待上几天,度过灵玉在季节转换时异常灼热的特殊时期。那几日他每每在入定时,脑海中都会浮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火红的,毛茸茸的小东西。他又想起了那两根狐狸毛,似乎和他记忆中的红色别无二致,会不会,他曾经有只赤狐……
那小狐狸应该经常跟在他身边,大部分情况下都很乖,偶尔会比较淘气。小东西不喜欢修炼,但是摸摸她的头,顺顺狐狸尾巴就会耐着性子听话。她爱吃白斩鸡,爱在雪地里打滚,爱山上山下地乱跑,可一叫她,无论多远,都会飞快地跑回来……是的,那只狐狸呢?她叫什么?她的名字呢?她是谁?徐谨礼想到这,手撑在膝上不住地喘息,头痛伴随着心口滚烫的灼烧感搅合着他的神智,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容不得他多想一分。他在痛楚中不断质问,愈发急促:她是谁?他到底把谁忘了?他的小狐狸呢?等脑海中那个朦胧的身影再次浮现,徐谨礼下意识伸手去抓那个影子,手还没完全抬起来就意识模糊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他没有继续留在山上,回了宗门叫来了徐听云。因为记忆模糊,他不能分清那是梦魇还是真实,所以他需要确认。他问徐听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徐听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这个瞬间被徐谨礼捕捉到。确实,他们有事在瞒着他。“师父你忘了什么?”
徐听云试探他想起来了什么,好像并不愿他想起来。徐谨礼眯了眯眼,为什么?那些过去是什么值得如此隐瞒的事吗?他如实说了这几日他想到的画面,叹了一口气:“听云,不用瞒我,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了。”
徐听云一听这话,心紧着难受,坐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挣扎一番后开口:“……师父你,忘了只狐狸……她叫苓茏,是你带回来的一只灵狐……”
她违背了对师叔的承诺,将她所知道的过去,全说了出来,足足说了快一个时辰。徐谨礼在一旁听着,等她说完,给她倒了一杯茶。“她留在仙岛上了是吗?”
一提起这事,徐听云就不免愧疚,嗯了一声:“抱歉师父,我没将她带回来……”
徐谨礼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
“……听云,一个月前我扔出去的那些衣服,还在吗?”
“还在,被我迭好放在我那了。”
“还有她抄的那些《北斗经》……也一并还给我吧。”
徐听云口中发苦,点了点头:“嗯。”
徐谨礼仍旧记不起来,他只是朦朦胧胧有些印象,只不过听完徐听云说那些事,他心头的那种捉摸不定之感总算有了着落。很多事,也终于不是那样莫名其妙,变得有迹可循。比如他手腕上的红痕,他当天查了相关的咒令,发现那是感魂咒,想来会有一个一样的红痕,在那小狐狸的右手上。他感知不到她的魂魄在哪,三足金乌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阻断了很多东西,远不仅有失去记忆那么简单。他也能理解,毕竟苓茏留在仙岛上时好好的,跟在他身边却连魂魄都险些丢失,当初他还答应了三足金乌会好好照顾她却没能做好,三足金乌有不满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三足金乌会不会让小狐狸把他也忘了。他坐在宗师殿中,溶溶月色下,摸了摸手上的咒印:忘了吧,忘了好,为他这样没有多少年可活的人,不值得……徐谨礼将袖口捋平,。”
“那妖王传下来的好法子,要不是它,何至于人界如此。”
“是,”
徐谨礼到了祭坛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缓缓开口,“明年,我必杀之。”
静慈楼宗主的脚步顷刻间顿住了:“明年?杀妖王?”
徐谨礼朝他看了看,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狐妖,点了下头:“这样的修炼方式不能再被鼓吹流传下去,妖界该易主了没有人送他一程,便我来吧。”
静慈楼宗主表情变得肃穆起来,朝徐谨礼行了一礼:“届时若需要静慈楼相助,我等随时静候大宗师差遣。”
徐谨礼示意他不必多礼:“戮力同心,其道必成,要是其他也有你这个决心,天下或许早就安定。”
说完之后,他想起那日在大殿中支支吾吾的各家宗门,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晚,息斋长老、其他四位大宗门掌门和徐谨礼共同在大殿中再次商议群猎一事,杜惟道、徐听云也在。徐听云早就不耐烦这群老匹夫绕来绕去就是怂的事实,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在心中暗骂他们没种。“此事不可再拖,明年祭天大典之后就是群猎的最佳时机。”
徐谨礼态度坚决。“可……已百余年未曾有过这样大的战事,许多小宗门都无弟子能参与群猎,各宗门人数和百年前的混战相比少了太多,我等怕的是以肉喂虎,弟子们白白送命啊……”
徐谨礼听烦了,甩袖起身:“白白送命?什么叫白白送命?修仙界各宗门凭着那点不值一提的本事占了多少人界的好处,在人间多么风光无限、耀武扬威还要我说吗?怕死?那么怕妖怪还有本事养妖宠?好处都享完了,乐子都找够了,现在和我说怕?重天结界早已不堪重负需要重新整修,结界周围的村落每年有多少百姓被妖怪残杀他们真的看不见吗?又有多少妖怪闯进结界内造下诸多杀孽,他们难道真的不清楚?还是那句话,此事就在明年,我钧天宗一步不退。”
说完就离开了大殿,徐听云紧随其后,杜惟道看了看各位掌门的脸色,给他们行了个礼:“抱歉,望各位海涵,大师兄他脾气直了些。”
“惟道你说说,这么急,现在安生日子过久了谁想去送命呢?就算呼吁,也总要有个动员的时间呐。”
“就是啊,不是我们不想,仅凭我们这些大宗门,这件事也办不成啊……”
“确实,此事徐掌宗还是急切了些。”
“百年前我们死了多少人,山上的血直接淌到山下,唉……实在是不忍心这一切又重演。”
杜惟道挑了挑眉:“论伤亡,百年前,我钧天宗亦是流血浮丘、遍地尸骨,均在各宗门前列,但我宗门现如今也未有一个弟子胆怯。孩子们也清楚,如若还不行动,未来遭殃的就是他们的父母、妻儿。要是一直拖到重天结界半开,妖魔杀进来,各宗门被逐一击破,彼时说什么都已来不及。结界之下山野樵夫尚且能举起镰刀割下那妖怪的头颅,我等作为修士却在这瞻前顾后,连人都做不好,如何能成仙呢?我理解各位的担忧,但是为了子孙后代、苍生百姓,我等修仙之人该当此责。”
说完温和笑笑才转身离去。各宗门被这俩师兄弟冷嘲热讽了一番,脸色均不好。有人问息斋尊者:“尊者,您就不劝劝吗?”
息斋尊者捋了捋纯白的胡须,和蔼地笑了笑:“你们也看见了,这不是劝不动吗?”
这句话又换来另一重叹息。翌日,祭天大典,各大宗长老穿好祭祀的黑红礼袍站在祭坛对应的各个星宿点上,徐谨礼身着大祭司的黑金礼袍身处祭坛最高处,手中拿着待会斩妖要用的驱邪剑。鼓声齐鸣、长角声阵阵,镇魂铃和风幡摇摆不止。面神、奠玉帛、诵祝文、进献,弟子们都远在祭坛之下翘首注视,整座血禅山都笼罩在庄肃的氛围之中。下一步是斩妖、望燎,将妖邪的头颅斩下,随后将尸首抛掷火中,静待焚烧完毕。祭天用的一般都是犯下大错、已被猎杀的妖邪,被绑好之后由弟子们在进献之后拖到祭坛上来。徐谨礼持剑闭眼静候,天色愈加阴沉,雷鸣滚滚,他执剑聆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声响。耳边是阵阵风声、魂铃不断沙响。祭坛上宗主门吟唱祭词,天地一时异色,风沙大作。徐谨礼提起长剑,在吟唱停下的那一刻睁开眼睛,挥剑而去。剑离那雪白的脖颈只有不到一寸,他堪堪停住。面前是手脚均被捆妖索禁锢、嘴上贴着符箓,他日思夜想的,那只灵狐。他记不得她的样子,却还是一瞬间认出了那双金瞳,他皱眉看着她,不敢相信,试探着叫她的名字:“苓茏?”
————————————————————作者ps:我说没说过来着,徐听云在这个世界中不是水苓生的,她是被徐谨礼捡回来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