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后。
唐德一早便守在唐家堡外城的崇晖门,一直守到暮色斜阳才远远瞧见唐欢一行大约二十来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待唐欢近前,竟一时哽咽难言,欲拜行掌门大礼。
唐欢坚不肯受,道:“德公不必如此,欢受之有愧。”
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介绍莫熙道:“这位是木姑娘。欢一路仰仗木姑娘之机警方得以绕开追兵速返。”
唐德压下心中诧异,抬起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打量莫熙,片刻之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姑娘在唐家堡若有任何需要,可径直吩咐老奴。无需客气。”
这位姑娘实非常人也,双目澄澈,静若深水。
莫熙微微一笑,道:“不敢,自当客随主便。”
到人家地盘,哪敢不识相…
众人寒暄已毕,便由唐德迎入城中。一路行来,外城好似历经一场风雨浩劫,只余一地残垣颓壁仍可窥得昔日繁华之万一。不远处一片黄土青砖台基,孤独静卧于一脉衰草斜阳中。唐欢不禁感慨万千,转瞬却已换作欢颜,向莫熙道:“此处便可按照姑娘的提议,修建飞瀑重台。”
莫熙点点头,心想:以前不过为了任务,信口胡诌的你也信。如今又没设计费可拿,费那心思干吗。解了毒,赶紧撤。
唐欢见她意兴阑珊,一时默默无言。
如此疾行了一会,渐闻水声涛涛。
眼前的遥河清如玉带,宽似江流,白浪浮卷,奔腾不止。
岸边芦苇丛中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作渔翁打扮的人,只是看不清面容。
唐德上前掏出一块雕兰花玉牌双手递上,态度谦恭之极。此人一言不发,立起身来,单掌便执起足边竹筏,随意抛入河中。原来是一艄公于岸边相侯。唐欢领头,一行人相继飞身而起,登上竹筏。那艄公着实了得,于如此风高浪急之中横江斜渡,竟似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莫熙看得叹为观止。此人功夫之高,平生仅见!
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抵对岸,那艄公抄起竹筏,头也不回兀自去了。
一行人入得内城。
唐欢原本见莫熙脸现叹服好奇之色,只等她来问此人是谁,亦可打破僵局,不料莫熙却转身向唐德问道:“德公可知此人是谁?”
(唐童鞋,你打错算盘了:唐德才是掏玉牌的那个,不问他问谁…)
唐德早将二人情态看在眼中,低垂了眸子掩去眼底笑意,肃然道:“老奴只知此人为绝掌门生前挚友。自掌门故去便日日在此撑筏。只是此人功夫奇高,无人可迫他,须持掌门私人印信方可为之。且数年来只开过一次口,便是对着四少。”
却停在此处,不再言语。
唐欢又向莫熙瞧去,却见她仰头一脸惊叹看向眼前一片琼楼玉宇,素日平凡无奇的眉眼竟得一分生动明媚。不知怎的,唐欢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郁气顷刻尽消。
只见远处十丈高台巍峨耸立,台上楼宇连阙,飞阁重檐,气势恢宏。楼顶置有一巨型翅鸟,傲然立于斜阳流光之中,身披金芒,神情睥睨,舒翼若飞。莫熙不禁暗叹,曹丕曾登铜雀台作赋,有“飞间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
之句,大约便是眼前情景。怪不得唐欢这厮拼了命也要当这个掌门,便是谁见了此情此景也不会无动于衷。
相传曹操喜欢在铜雀台上大宴群臣,慷慨抒发自己欲吞并天下的野心,每每皆是一派觥筹交错,鼓乐喧天。如能在此地花天酒地该是何等美事!莫熙脑中开始yy手执杯盏,歌舞拂地的情景,暗思此地于唐欢,实是糟蹋了,必不得尽其妙处。
唐德一路畅通无阻带着他们向崇遥台行去。
崇遥台位于正中,南连云霞、北接赤烟,各相去七十步。三台皆以阁道式浮桥相连,“施,则三台相通,废,则中央悬绝”
。
远处竟是水声可闻。行至近处,更觉巍然崇举,其高若山。原来台下引了一脉遥河水经暗道穿台而过,汇入一方硕大的流池。莫熙不禁暗自叹服唐家基因之强大,恐怕自开山鼻祖唐帆至如今的唐欢,代代出设计天才。
她一时兴起,竟足尖一点,似断线风筝一般,扶摇直上,掠至崇遥台最高处,于一片金碧辉煌的屋瓦之中坐看云霞,一快千里之目。顿时,连日来因被唐欢这厮下毒,被逼奔波千里来此所积之怨气一扫而空。至此方体会何谓:“登临恣望,纵目披襟。”
唐德见此情形不禁惊叹道:“这位木姑娘的轻功离当世无双亦不远矣!”
唐欢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身姿,却没接口。
莫熙看够了,才御风而下,倏忽便回到众人眼前,朗声笑道:“木溪无状,方才放肆了。”
顿了一顿,她又赞叹道:“唐门真是巍峨轩举,气象万千!”
初来乍到,多拍拍马屁总是不会错的,何况这也是事实。
果然唐德待她又亲近了几分,一路介绍这楼台阁宇。二人相谈甚欢,倒把唐欢这个正经主人撇在一边。
拾级而上,便见鸾素身着一席天水碧皱纱长裙立在台上引颈相盼,显然已恭候多时。她见了唐欢,嫣然一笑,盈盈而拜,唤了一声四少。
“鸾素不必多礼。这位是木姑娘,这几日,你便跟着她吧。”
鸾素心中一惊,这才看到莫熙,见她面染风尘,发丝凌乱,衣袍不洁,五官也只属中人之姿,堪堪称得上清秀,压下杂念,笑道:“木姑娘请随我来,偏殿已布置妥当。”
莫熙知道唐欢初回唐门,必是有一番机要之事处理,定然没空理会自己,一句客套话也无,径自跟着鸾素去了。
待她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唐欢一回身便见到唐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轻咳一声,率先步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