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午的阳光似金纱一般织进来,沁凉空气中的稀薄暖意让人仿佛可以闻到冰雪融化的气息。
一只雪尾大鹰从窗口如箭射入,将身上的素雪一抖,立刻把一张奢华无比,镶嵌着滚圆的绿松石、红珊瑚和白珊瑚的西宁大白毛地毯直糟蹋了个够本。自从它一连两个晚上被莫熙赶去外头露营之后,便生出了这个淘气的主意,每日正午来找莫熙喂食之前,必要在厚厚的雪堆中乱钻一气。
莫熙正和绿云同桌吃饭,见了它没好气道:“又来捣乱。”
绿云笑道:“姑娘昨日刚吓唬过它,今日就已不敢直接往桌上扑腾了。”
海雕像是听明白了似的,立刻仰起头,轻轻煽动两下翅膀,表达着因昨日莫熙作势要用玉筷打它,而留下心理阴影的委屈。
“也该让它长点记性。”
话虽这么说,却仍是挑了桌上的两只炖鹌鹑,放在瓷碟中,蹲下来喂给它吃。
唐欢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幅情景,不禁微微一笑。
“还是四少眼光好,这只海雕对姑娘死心塌地的。除了四少和姑娘,谁也不理。”
绿云见了唐欢,嘴上一边说着话,一边悄悄退了出去。
“这家伙胃口奇佳,我都怕自己养不起它。”
莫熙自然知道唐欢来了,这句话也是对他说的。
唐欢笑道:“它其实自己会捕猎,未必就觉得这些熟食好吃,不过是借着往你手中取食的机会,跟你亲近罢了。”
有莫熙这个正儿八经的主人在前,海雕见了唐欢,连第二眼也欠奉。狼吞虎咽了一番,咚咚跳到莫熙身边,用油腻腻的喙擦了擦她的裙摆,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莫熙无奈暗叹:它这到底算是喜欢我呢,还是把我的裙子当免费纸巾用呢……
唐欢自然将她的一番懊恼看在眼中,心中又怜又爱。只是这鹰是他弄来的,若严格论起来,他才是罪魁祸首,为免引火上身,便强忍了笑意,佯作不知,直奔主题道:“在下想去踏雪寻梅,姑娘可愿同往?”
莫熙已经好几日没出门了,受伤不能练剑是一方面,再加上唐门的主要产品是毒药、机关和暗器,商业机密太多,她客居在此,不便到处乱晃。只是再如此下去,她可就成了一名宅刺客,岂非贻笑大方,于是欣然应允。
二人一路穿花拂枝,唐欢始终落后莫熙半步。
唐门的梅林在后山之上,墓园之前。高处有座“集鹤楼”
,登楼望去,眼前梅林似烟似雪,虽不似蜀山那样成浩瀚花海之势,却贵在品种齐全。按花色花型就有红颜淡妆的宫粉,胭脂点睛的朱砂,素白洁净的玉蝶,洒金、照水,等等。
唐欢笑问:“听绿云说你每日把海雕赶出寝居,让它在冰天雪地过夜,好不凄凉。这却是为何?”
莫熙回过头,淡声道“它本为搏击长空的飞行之王,是何等自在,又是何等傲气。若是因为我的驯养照顾,让它磨灭了猛禽的本性,无异于亲手折断它的双翼,只会害了它。”
唐欢闻言,心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想替你挡去一切风霜雨雪,又怕你反为我所累。
莫熙却不知唐欢所思,一路下得楼来,往梅林深处走去。
走到一树花如碧玉萼如翡翠的绿萼梅跟前,她尤喜其碧色清新挂雪,不免停步细细赏玩。
唐欢望着她林中身影,掏出玉箫来,幽幽吹起《一望成欢》。
莫熙一转身,看见箫声惊起一团素雪悠悠落在他发上,不禁暗赞:好一幅玉人吹箫图。忽然地想起“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一句,便一时起了玩心,手上运了一分力向梅花树干推去,刹时梅瓣与素雪纷扬齐飞。
不知是否因上次有人在场的缘故,这次的箫声比在遥河边初奏之时更多了一丝缠绵之意。
一曲吹罢,二人身上皆落了数瓣冷香。唐欢却也不拂,只望着莫熙眉眼含笑。
一时天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