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成了雷劈的一根桩子。好一会她突然转身跑了,没命地跑,好像身后有个怪物。她回了自己屋子,关上门,扑进被子里,拿枕头捂着脑袋大声的哭。那哭声闷在厚厚的棉布里,像猫头鹰的怪叫。
那之后,叶福儿害怕看到自己的丈夫,也害怕看到自己的婆婆,更害怕看到自己的公公。她想最可怜的就是公公了,他要是知道自己老婆跟自己儿子那样胡搞,只怕会两脚一蹬。
相比丈夫跟婆婆,她面对公公还不那么难堪。叶福儿于是对鲁泰更孝顺了,好像要弥补自己没能留住丈夫的过错。鲁泰确实疼爱她,穿的用的吃的一样没短了她,叶福儿过得比以前在叶家还好,可她一点都不开心。她每天走在鲁家高高的围墙里,就像犯人走在囹圄里。她抓着鲁泰,是抓着在鲁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要想着自己欠鲁泰的钱才能活下去。
有一天,应该是雨天前一晚,因为鲁泰每逢下雨就腿疼,叶福儿就会熬药给他送过去。那晚她过去时胡氏已经睡了,鲁泰一个人在书房算账。叶福儿蹲下给他卷裤腿,鲁泰看着她说:“福儿,这家里就你对我最好啦。”
叶福儿说:“这是应该的,爹。”
“你这孩子,我打第一眼见你就喜欢。我心想老叶怎么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真是有福气,不像我儿子,长得像他娘,那么丑。”
叶福儿笑了笑,说:“庚午长得不丑。”
“你是他老婆,当然觉得他哪里都好。我这个公公就没这个福气啦。”
“您在我眼里也是哪里都好。”
“真的?”
“真的。”
“那我跟庚午比怎么样?”
叶福儿想了想,认真道:“您比庚午好。”
她这话其实说错了,做妻子的哪能说丈夫不好,可她心里还是有气,就说了不该说的话。雷鸣般的笑声从鲁泰茂密的胡子里钻出来,他高兴地看着叶福儿,那双老但精明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太亮了,亮得让叶福儿有些害怕。鲁泰握住叶福儿的手,让她站起来,他嘿嘿笑道:“这儿也好么?”
他将叶福儿的手往下一拉。
叶福儿尖叫一声,撒开手,疯了一样跑出去,连药盆子踢翻了也没管。她冲进屋子,拽上门,靠着门站了一会,突然间滑到了地上。上次她还哭来着,这次,她哭都哭不出来了。她呆呆地望着黑黢黢的房间,心里只有绝望。
呆在叶福儿身体里的秦镇邪也为她的情绪强烈地侵袭着,那种恶心的感觉好像也在他胃里翻搅。
后来,鲁泰看叶福儿死活不从,就想用让鲁庚午跟她同房来封她的嘴。
那天晚上真是恶心极了。叶福儿几次都觉得自己要吐出来,她浑身发冷,肚子疼得要命,鲁庚午可不管她死活,事情一完他就走了。一股恶寒直渗到秦镇邪的骨子里,他看着叶福儿的记忆继续。
她行尸走肉般活着,有一天她看着餐桌上鲁家人的脸,胃里直翻涌,白花花的米饭像蛆虫钻进她的肚子,啃食着她的身体。她吐了出来,然后,她发现自己没来葵水。
她有了。
叶福儿(二)
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说,她没想到自己能怀上。猜到她有了后叶福儿首先是哭,她想这孩子干嘛非得来她肚子里呢,选哪户人家都比这家好啊。可过了两三天她忽然觉得这孩子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她已经烂在鲁家了,但这孩子不是。这个小生命是一株纯洁的新芽,如果是女儿,她就把她早早嫁出去,让她逃离这里,如果是儿子,她就好好教他,绝不让他变成跟鲁家人一样的怪物。
叶福儿打定主意后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告诉鲁家人这事。她不大愿意让鲁家人太早知道这件喜事。秦镇邪却感到了一丝不祥,他知道叶福儿没活下来。
有了孩子后叶福儿变得嗜睡,还贪吃。有天晚上她给饿醒了,就偷摸去厨房找吃的。没想到那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叶福儿知道有些下人会晚上过来偷些剩菜,她藏在黑暗里,耐心地等这些人吃完。这两人倒优哉游哉的,边吃边聊。
“上次,二丫说她看见鲁少奶奶来厨房偷吃的了?”
叶福儿脸一红,羞得马上就要走。另一人嘲笑道:“人家是少奶奶,能叫偷么?她也是傻人有傻福,什么都不知道就进了鲁家的门。”
叶福儿一愣,脚也不动了。
“王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五说:“就她家那田,怎么没的,你不知道啊?那是老爷串通赌场的钱老板骗来的,我当时都看见他们一起吃饭了。”
叶福儿脑袋里哄的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王五又说:“还有啊,她爹也是给老爷害死的。前几年阿贵不是进城去了吗?就是因为他瞎说老爷的事,让叶老爷给听见了,两人就打起来。叶老爷都五十多了,哪里打得过阿贵,一下就给弄死了。老爷叫我给阿贵一贯钱,把他打发走了。”
听到这,秦镇邪感受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愤怒和悲痛,那是属于叶福儿的情感。他想看看叶福儿的表情,可他只看到自己脚下的一块地。他听到叶福儿拼命祈祷王五别说了,可那诅咒似的声音说个不停,像只烦人的蜜蜂钻进她脑袋嗡嗡地响。
叶福儿就站在那,一直站着,关节像冻住了。可惜是春天,她没给冻死,只是冻僵了腿。她拖着木头一样的腿回了屋,梳妆时秦镇邪看到她死白死白的脸和眼里彻骨的恨意。叶福儿盯着镜子,说:“爹爹,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