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让秦镇邪很意外,同时也笃定了某些猜想。君稚纳闷道:“三公子,怎么了?干嘛这么激动?”
玉无虞只盯着秦镇邪:“我问你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
秦镇邪说,“只是好奇。”
卞三秋打圆场道:“秦弟估计是好奇太医平时的工作吧。”
“还能是什么?就是给陛下看病,炼药。”
玉无虞烦躁而愤恨地说。他虽然看起来表情依旧戒备,但身体稍稍松懈了。
秦镇邪又问:“三公子,你觉得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
玉无虞冷笑一声,“你们肯定觉得他是个好人。可实际上,他就是个伪君子。他害死了爹,害死了大哥,还把嫂嫂害成了那副模样。”
“你说安乐公主那样是侯爷害的?”
君稚十分震惊,难以置信地说,“可侯爷看起来很爱公主殿下。”
“爱?”
玉无虞冷冷道,“他谁也不爱,他没有心。”
卞三秋又来打圆场了,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三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根本不会。”
“至少侯爷挺重视你的。”
“他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要真是那样,三公子你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呢!”
君稚大声抗议,“要不是侯爷,你哪来这么好的衣服,哪能这样肆无忌惮,不管侯爷对别人怎么样,他对你是没的说!”
“没错。”
秦镇邪忽然插了一句,“侯爷看起来不像会杀人。”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却让玉无虞一下子变了脸色。他真的怀疑秦镇邪知道了什么,可他现在不敢问,因为那是他们整个家族的耻辱。尽管他们已经换掉了原来那批仆人,尽管府里大多数人都相信嫂嫂是生病了,但是,或许有人还是会怀疑不是吗?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微笑了呢?这天下有这样奇特的病吗。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因什么药物痴呆了玉无虞打了个寒颤。这样的怀疑,看似荒谬,其实也理所当然不是吗?
毕竟,嫂嫂差点杀死了玉无忧啊。
卞三秋看他表情凝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三公子,我不知道你跟侯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们最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要是当初我爹我娘这样做,我姐姐就不会离家出走二十年了。”
玉无虞悲声道:“我跟他还有什么可谈的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卞三秋劝道,“三公子,拒绝交流也是一种懦弱。”
玉无虞沉默不语。
有那么一段时间,玉无虞还不像现在这样恨玉无忧。尽管玉无忧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可玉无虞能理解那是为了保全玉家的无奈之举。
玉无虞清楚地记得灾难降临后的那段日子,他被送出娄京之前就意识到府里的气氛不对劲了。等他们的马车被官兵赶上,被他们看似客客气气实则无比强硬地请回玉府时,这种不对劲已经昭然若揭。
尽管他那时还是个孩子,尽管所有人都试图瞒着他,可他知道那些在府里干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下人不见了,剩下的人也在不断减少,娘让他们离开了。他也知道娘晚上睡觉时,枕头下多了一把匕首,汪叔也会守在门外,手里拿着刀。
比等待更可怕的是死亡,谁也不知道判决将何时降临,那时候玉无虞已经不再问大哥会何时回来,他从众人的缄默和眼泪中明白了答案。
只有玉无忧还进进出出,好像门外的官兵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似的。大家都说,他是去给大哥求情了。
有一天他出去了,连着三天都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他出了事。但他回来了,虽然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像个死人一样,可还是回来了。他的衣服还算干净,也很整洁,可他的脸好像被打了,青青紫紫的,嘴巴也破了。看见他,娘尖叫一声,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玉无忧说,他们不用死了。
玉无虞很高兴,他也哭了,边哭边笑。然后,他问,大哥呢?一瞬间,玉无忧的表情变得很悲伤。玉无虞又哭了,这次只有伤心。或许是因为玉家太倒霉了,那之后他们家奇怪地走了好运,赏赐,封侯,升官。玉无虞挺高兴,家里越来越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玉无忧不高兴,娘也不高兴。
他觉得很奇怪,可他太小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他那时甚至还很崇拜玉无忧,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玉家。所以,他老爱围着玉无忧打转,不知不觉他已经长成了俊朗的少年郎,可玉无忧看起来仍旧和以前一样,温和,却苍白。因此,一旦他身上出现什么变化时,玉无虞立刻就发现了。
那是一种玉无忧在灾难终结后已经丧失的活力,是眼睛里的光亮,是真心实意的微笑,有一天他看见玉无忧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摘花时,他就知道,他哥哥有心上人了。
他要有嫂子了?想到这就让玉无虞高兴。这个残破的家已经失去太多,伤痕累累,一个新成员的到来就像一块补丁,能消弭过去的痛苦,展开崭新的未来。
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嫂子居然会是安乐公主。他们家是什么身份?叛臣党友,大逆同产,侥幸逃过满门抄斩的罪人。平平安安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奢望,哪里还敢妄想攀附一国公主?这桩婚事可不是走运或其他什么简单的东西,它背后有着圣心的深意——这意味着皇帝终于不再怀疑他们了。从此,他们不再是罪人了。
因此,对于这位身份尊贵的嫂嫂,玉无虞一开始就抱有无与伦比的期待、尊敬和喜爱。尤其是,公主殿下还好的出人意料。她十分亲切,对他和娘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和生母一般,而对玉无忧,谁都能看出她的满腔爱意。玉无虞听见过安乐公主私下唤他二哥忧郎,也听说过这婚事完全是安乐公主向皇帝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