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道:「你不會也在查蘆花園那個殺人案吧?」
「最近可不就這個案子麼。」顧臨奚淡道。
「哎,那大叔和你打聽點內幕消息,網上都說,嫌疑人是個民工,叫什麼林某。這是真的假的啊?」
顧臨奚臉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笑,他點了兩下手機,打開一個帖子滑到照片上:「您是說這個人嗎?」
那是他自己的照片。
但是照片裡的他五官模糊,頭髮凌亂,帶著安全帽,穿著工地統一的衣服。
老闆瞥了一眼,驚喜地說:「哈,警官也看咱們民間的帖子啊,對,就是他!」
他的神情毫無異樣,顯然完全不會把照片裡的民工和眼前的人聯繫在一起。
——果然如此。
有句話叫「人看衣裝」。要說的不是衣服本身,而是一個人的舉止、衣著在一定程度上才真正代表了這個人。
尤其是在照片沒有清晰面部細節的時候,人們會更偏向於對比整體氣質感覺,而非死摳局部五官。
現在顧臨奚的衣著雖談不上精緻整潔,但因為舉手投足沒有刻意掩飾,隨意風流間帶了種書卷氣。
再加上身形高瘦卻不虛弱。小臂輕薄的肌肉恰到好處得像在專業訓練中精確測算出來的。難怪被當成年輕警察。
得到滿意的答案後,顧臨奚終於進入正題了:「我想走訪死者陳大強平時活動的地方,您能和我說說那塊地區的情況嗎?比如當地人平時的生活軌跡、常去娛樂地點之類的。」
如果說之前顧臨奚還想立刻離開海市,現在他打消了這個主意。
因為如果案子不破,他本人哪怕在警方那解除了嫌疑,也會作為人們心中的要嫌疑人掛在頭條,刷臉率估計能讓很多三四線網紅艷羨。
因此,越快破案,真相越快公之於眾,他的臉被不該看到的人看到的概率就越低。
而要查蘆花園的案子,先要從死者的社會關係入手。
陳大強這種涉及灰色地帶的人,見不得光的關係會被捂得極其隱秘,直接走訪街坊鄰居是挖不出東西的。
所以,顧臨奚選擇先去了解類似階層圈子裡人的生活方式,方便對死者作行為邏輯側寫。
十分鐘後,顧臨奚下了計程車,大道邊上便利店和便捷酒店之間是個僅容兩人並肩通過的小岔口。
他側身擠過後右拐差不多幾十米,就到了西城棚戶區。
棚戶區這個稱呼早先是這樣來的:很多民工農民用磚頭瓦礫砌牆,然後用塑料板子一蓋就成了遮風擋雨的屋頂,號稱城中村。
破敗的樓房裡沒有門禁,直接走進去能看到家家戶戶門都打開著。
現在是工作日上午,大部分有勞動能力的人都出去打工了。
因此在樓里住的基本都是年邁的老人、挺著大肚子的農村女人、到處亂跑髒猴似的小孩兒。
顧臨奚面不改色,適應良好,甚至能通過語氣語調和肢體語言的變化實現一定程度的融入,很快摸清了大概。
這裡分兩類人,一類是外地務工人員,這個點多半都不在家出去幹活了。
而另一類則是海市本地底層人員,陳大強就是其中一員。
一般來說,海市這幾十年房價飛漲,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依靠祖輩留的房屋拆遷,都能落個衣食無憂,甚至拆出個財富自由。
但是有時候那句「性格決定命運」的雞湯真沒說錯。
有些只靠拆遷而活的本地人,從來不知如何賺錢,自然不知如何守財。
因此在「巨款」從天而降時,他們得意忘形地過紙醉金迷的生活,其中不少還染上了賭癮,於是那一點家底輕鬆地被掏空了。
欲望就好像鴉*,沾了一次就好像毒癮一樣難以根治,嘗過一次錢的甜頭,這些拆遷戶並不願意被打回原形。
他們夢想再次發家。
但是本來就沒什麼本事,還沾染了眼高手低好逸惡勞的毛病,唯一暴富的希望又成了賭。
就這樣,最後安身立命的自住房也賭沒了。
外地人在海市混不下去了還能回老家。但他們幾代人的根都在這裡,還能去哪?
於是,只好搬進了廉價的群租棚區樓。
這就是陳大強一家的經歷縮影。
顧臨奚心裡提了兩個關鍵詞「暴富」「心理落差」,想著有機會找方恆安問問死者有沒有高風險灰色經濟行為。
他出了這棟棚戶樓,繼續往裡走。
路稍微寬了點,路邊還有流動的攤販在賣菜。其中一個攤子在賣蘋果,看起來倒是紅潤鮮,還掛著欲滴的水露。
他彎腰想挑兩個,忽聽身後一陣粗野的馬達聲,是一破破爛爛的電動車隊卷著漫天的沙塵飛馳而過。
顧臨奚站起來往邊上讓了讓,卻見另一邊的轉角口摔了一個老人。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邊上是散落的菜籃子,幾顆青菜和蘋果落在泥里。
這老人估計是被剛才的摩托車帶倒了。電動車司機們其實可以從後視鏡看到,卻沒有停,甚至開的更急了。
路過的人低頭行色匆匆,從老人身邊繞過……就好像繞過花壇里一棵枯萎的樹。
這老爺子穿著一件老舊的灰色中山裝,一條破破爛爛褲腳很大的黑褲子。式樣和款式都與時代和季節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