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建在宫中的一处小土包上,离灵光殿不远,是当年司炎精挑细选的一处宫殿,从暖阁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占地极广的北湖。湖边容易生事,是以南湖北湖周围的小道上每隔十来步就挂着灯笼,远远望去如一条飞向远山的火龙。桑桑望着那飞舞的“火龙”
,耳边是司炎清越而低沉的嗓音。“……孤和楼白漪算相识于微末,那时三王中属夜王势大,我和六弟费尽心思和兵力才打掉清王和浔王,所剩兵力面对夜王可谓左右支绌。孤知道父王禁军中有一支精锐可以以一当十,于是便让六弟回京借兵。楼白漪是六弟在回京路上遇到的楼家小姐,因为未婚夫得急病而死,不得不退婚回家,中途又路遇盗匪被六弟所救。六弟本来想将她送回楼家堡,然而当时局势复杂,他急着进京,就把楼白漪一行托付给了孤。”
“虽然白漪她并不承认同六弟有私,但六弟一定是对她有意的,否则也不会在信上写了那许多。然而,天不遂人愿,六弟不但没有向父王借到兵,反而因叛徒陷害死于奔马之下,他送白漪回楼家堡的承诺也转眼就成了空话。”
这是桑桑第一次听司炎提及他与王后的旧事,纵然他已是王君之尊,然而提及往事,语气依然是如山压一般沉重。“没有这支精锐,消灭夜王可谓是痴人说梦,孤只能避其锋芒。楼白漪久不适应军中生活,是以问孤要一支精兵护送她回楼家堡,可那时孤麾下又哪里有什么精兵,于是孤便亲自护送她回去。”
楼家堡是西南重镇,受安南使雇佣镇守此地,其族中一半人都是骁勇善战的西陵族,司炎登基后,西陵族人在朝中也有了官职,这些桑桑都是知道的。只听他接着道:“……白漪是西陵族人,到了楼家堡,大概因为孤是完全没有机会登基的王子,楼家当时的家主见到孤十分的不悦,但白漪却说服楼家家主将楼家有的二十门火驹炮借给了孤,而与之交换的条件便是孤娶她为妻。”
“那时孤足够困顿,也没有什么别的想头,便欣然应允了。只是到后来孤才知晓,白漪她选定的人本来是六弟,甚至……这些年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你和她是相同的,以为孤就乐意让一个无子的女子做这个王后之位,甚至不惜试探孤。后来她大概是知道了你和她不一样,所以……又想让你变得像她。”
“火龙”
身上的鳞甲闪闪烁烁,合着司炎口中的故事,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桑桑见王君久久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不禁轻呼出一口气。“便是王君今日不跟奴讲这些,奴也知道奴跟王后不一样。”
她微笑着,似是成竹在胸的模样。“所以,桑桑,你可以在这宫里更肆意些。”
有君上话,桑桑也不客气,第二天就肆意了一把——把桑老夫人召进了宫中。桑老夫人六十多岁的人了,入宫自然不能只她一个,向来是要再带一个小辈儿的。这次也不例外,她带了桑桑许久未见的秦蓁。秦蓁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身形也不似原来纤细,脸儿圆团团的,倒是比原来多了几分富相。不过她见了桑桑还是如先前那般亲热,见了桑桑就道:“娘娘怎么又瘦了,奴跟娘娘比起来真是越像个桶了。”
桑桑看到她们就开心,从上迎下来道:“表姐哪里就像个桶了,是我太瘦,像个瘦胡瓜。”
秦蓁听了这话乐得“咯咯”
直笑。桑老夫人则是十分心疼地道:“听你爹说王后娘娘那边你没少给操持,定是累瘦了,这些日子让羽衣她们好好做些药膳来给你补补。”
“哪里就用得了药膳,歇歇就好了。”
桑桑亲自把桑老夫人扶到座椅上。桑老夫人把脸一转,同她后面的人道:“羽衣,可不许听你小姐的,务必炖些滋补的药膳来。”
羽衣忙笑应道:“都听老夫人的。”
待她们三人都坐定了,桑老夫人又道:“这回怎么宣的这么急?还没到三月呢。”
十三年前,桑老爷和桑老夫人听闻桑桑进宫只剩了一口气,急得敲了文登鼓。后来进了宫看到她骨瘦如柴的模样,也不管边上有谁了,说什么都要把桑桑带回家去。司炎威胁一番,却得了桑老爷的话——“要死一家人就一起死”
,于是他只得许诺桑家人三月可进宫一回,算是彼此给了个台阶。“这是王君额外给的恩典。“桑桑不欲多言,只一心想把好东西跟家人分享,“娘、表姐,快尝尝这云雾茶和杏仁酥,看看比家里做的如何。”
秦蓁也不客气,用一旁的热帕子擦了擦手就捻起一块儿杏仁酥道:“娘娘这里哪有不好的,奴跟着姑母只有享福的。”
“你就好好享福,回去再受累。”
桑老夫人端起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表姐家中可好?孩子们可还好?”
桑桑快有一年没见秦蓁了,见面自然是要问问。她自觉这问题稀松平常,未料到秦蓁听后却是静了静。桑桑不仅追问:“怎么了?表姐家里可是生什么事了?”
桑老夫人见秦蓁不开口,于是从旁道:“你姐夫纳了个妾,可没到月份就一尸两命了,他就怀疑是你表姐做了什么,两个人正赌气呢。”
“这……”
桑桑听了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你姐夫……他就不会疼人,自己的事儿,倒跑来怪我。”
秦蓁口气十分埋怨。见桑桑一脸不明所以,桑老夫人补充道:“那个妾,怀孕了还不安分,就让她婆婆给撞着了,罚了一回。大概是从那时起就落下了病根,所以月份还没到人就没了。你表姐她不愿意埋怨婆婆,倒教你表姐夫埋怨上了,你说说,这男人……”
桑桑听罢问道:“表姐夫很喜欢那个妾吗?”
“那倒也不是。”
秦蓁这回开了口,“郎君他想再要两个男孩,却又心疼奴,所以才纳了这个妾,可惜奴没看顾好……”
“……”
桑桑这回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秦蓁看她这样,便道:“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过一阵儿也就好了,没有谁对谁错。”
“倒真可惜了,听说是个男胎。”
桑老夫人替秦蓁惋惜道。“是有些可惜,不过那丫头眉眼长得不好,额头侧面有块红胎记,要这男孩生下来,多半也要随了她去,再找奴可得相看相看了。”
纳妾一事被秦蓁说的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秦老夫人见桑桑似乎还懵懵懂懂地,也道:“等你有了孩儿就知道了,男孩多半像娘!”
在秦老夫人心里,桑桑似乎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有些话没经过思考就说出来了。倒是秦蓁,听了连忙朝桑老夫人使眼色。说到桑桑无子这件事,桑老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她见过桑桑生病的样子,恐怕世界上最怕桑桑受罪的就是她了,所以无子这件事也并不算完全的坏事。可是桑桑毕竟是在宫中做娘娘,王君又比她大那么多,听说宫中无子的妃子老了是很惨的,所以她也时不时地会因为这事儿而揪心。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桑桑进了宫,要是在桑家,哪里又有这么些担心呢?桑桑听了母亲的话倒不以为意,只是转移了话题道:“家中的哥哥嫂嫂可是都好?三嫂身子得有七个多月了吧?”
“都好都好,不过老二和老四前些天又去永州了,今儿也没回呢。你三嫂这次怀的定是个闺女,阿黔想闺女想的不得了,见天的买女孩子用的东西,这回要再是个小子他得哭死!”
说起这个,三人都乐得不得了。桑黔是他家兄弟四个里面长得最好的,说穿了就是有些“男生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