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至此,秦缨呼吸一重,快速道:“也在此时,我记起了我婢女与小厮的对答,按照他们的说辞,我忽然想到了南下去慈山时,听到过的一种说法,在慈山,无论是过什么节日,其他地方庆祝三五天,他们那里,则都要庆祝月余,重阳的茱萸要挂上月余,端午的艾草也要戴上月余,便是过年的习俗,也要保持到二月,也是在此时,我记起了永宁公主在永寿宫一个不甚起眼之行——”
秦缨绕了一圈,又说回了永宁身上,众人疑惑不定,而德妃却骤然变了脸色,“你是说那日……”
秦缨看向她,“娘娘还记得,那日在永寿宫,公主殿下将玉簪扔进了墙角的雪堆里,你看到之后,上前呵斥她不珍惜宝物,可实际上,你只是在遮掩此事。”
“公主扔玉簪,并非是不爱惜玉簪,她,其实是在为太后祈福!而娘娘你还不知,此行其实是慈善县的过年习俗,名为‘扔愁帽’,于大年三十,要将戴过的帷帽、头巾,或是女子发簪、绢花等饰物扔到院子角落,待二月将这些扫出与其他杂物一并烧掉,如此便可抛旧愁换新喜,公主不记年月,只以为还在过年,这才将簪子仍在院角。”
德妃面色一白,但崔曜却不明白,“可公主怎会慈山的习俗?!”
秦缨看看德妃,再看看贞元帝,推测道:“我猜测,是陛下在某个重要时刻,对娘娘提起过此习俗,娘娘待陛下痴情,将此习俗记下,偶然教给了公主,虽交代公主不可露于人前,可公主神思不敏,将此事给忘了……”
德妃不敢看贞元帝,只咬牙道:“不错,这是当年在丰州过年之时,陛下扔掉自己的帷帽替我祈福,从而被我记下的,就算这习俗是慈山的,可那又如何?陛下或许是从臣子内侍那里听说过,这又能证明什么?”
秦缨道:“那当年陛下如此,可曾交代娘娘,此事不可露于人前?”
德妃唇角紧抿,答不出话,秦缨便了然道:“若此习俗无古怪,陛下不可能如此交代,我既想通了此处,再看着先谢大人画错的夜宴图,又加上姜夫人与永宁的药方,那一切,便都可说得通了,而其实早在半年之前,公主殿下便告诉过大家她患了何病。”
众人眉头拧起,皆向永宁看去——
永宁红着眼眶有些害怕,却因德妃被挟持不敢靠近,只能紧巴巴地拽着秦缨的裙袂。
秦缨揽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去岁的中秋宫宴,宴后皇后娘娘带着大家赏菊,当时,公主给淑妃娘娘献花,却竟然分不清墨荷与碧云,也是那日,太后娘娘让把羊脂白玉的鹤鹿回春送给陛下,说陛下独独喜欢羊脂玉,碧玉送给他他也不会赏玩,而赏雪宴那日,公主竟将我发髻上的碧色玉兰簪认成了梅花簪,给她做宫灯之时,她分明说过喜欢青鸟,可我做的青鸾逐月灯笼,却不是她第一个放飞的,她第一个放飞的,乃是赤红的三足金乌,我还想到,公主小时候被发现患病,乃是因她总认错人与物……”
太后骤然道:“你说了这样多,都只在说永宁的病,这和那些人的死有何干系?!”
秦缨冷冷一笑,“太后娘娘不是最知道有何干系吗?毕竟这所有命案的真相,您早就在那两首童谣之中给出了答案,也因此,陛下对那童谣分外痛恨!他既怀疑是你们有心为之,可他更怕的,却当真是天降民谚,因为童谣揭示的太过准确!”
李琨刚听懂几分,一听此言,又混乱起来,“怎又扯到了童谣上?那两首童谣忤逆乱国,无论谁是帝王都会害怕——”
秦缨断然摇头:“不,忤逆乱国是其次,陛下最恼怒的,乃是那‘绯衣小儿当殿坐,兔儿不仁患赤瘕’两句,赤瘕是眼疾,绯与赤皆是颜色,而这‘兔儿’二字,不是孩童们容易想到兔子,这是属相!这是陛下真实的属相!”
崔曜倒吸一口凉气,“眼疾?属相?陛下眼睛好好的,且陛下是永泰二年生人,乃是属虎,怎会属兔?你说了这样多,可结论却如此荒谬!”
秦缨神色一振,扬声道:“不是只有眼瞎眼翳才是眼疾,倘若有人不能分辩颜色,那亦是眼疾,陛下此疾,尤其难辨青红之色,因此陛下独爱羊脂玉,不喜碧玉,因碧玉亦出错,他也赏不来碧玉妙处。”
“也因此,永宁不辩墨荷与碧云,分不清青鸟到底是何种颜色,她幼时靠着颜色认人和物,因辨不清,这才造成错乱,而德妃和皇帝为了掩人耳目,将她说成脑袋呆傻有病,又不许她离开长信宫,多年下来,将她当真养的呆呆傻傻起来,而长清侯此前说待她懂事了便可痊愈,并非是指眼疾痊愈,而是指她懂事了,便可撒谎掩饰了!”
秦缨语速太快,永宁虽不聪敏,却也听懂了大概,她怔怔看着德妃与贞元帝,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
秦缨沉痛道:“此疾无药可医,被视为妖异诅咒,谁也不敢轻易宣扬,而大夫们,更不知此病因何而起,无论是姜夫人还是永宁,都当做眼翳治疗,而当年昭文馆之所以着火,谢氏之所以招来灭门之祸,并非御像有误,而是先谢大人行走宫廷作画之时,发现本来钟爱夜宴图的皇帝,竟分不清画上瑰丽纷杂之色了!当年派去灭门之人,曾搜查过谢氏箱笼,可他们绝没有想到先谢大人将线索藏在了何处——”
她定声道:“他那几幅有误的画作上,一处将状元韩煜穿的青衣青玉佩,画成了青衣绯色玉佩,一处舞姬是红裙绿腰带,画成了红裙红腰带,还有家主陆元熙的袍子,本是赤色云纹,可他却画成了青色云纹,虽然每一处都只是丁点儿谬误,可这样的细微错误,绝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如此,不过是隐晦地告诉大家,现在的陛下,早已不再是此前令他做御像,将他引为知己的陛下了,此前的陛下为永泰二年生人,并无眼疾,而眼前这位,则出生在永泰三年,他外祖母患此疾,而此疾可代代遗传,这才令他得病!”
崔曜眼瞳大嶝,李琨与德妃也骇然愣住!
李玥结巴道:“什、什么二年三年?什么外祖母遗传?”
秦缨秀眸微狭,铿锵有力道:“这病遗传方式复杂,男子只有患者与非患者之选,而女子,则可能是患者、非患者,及疾病携带者。若传给女儿,女儿是患者,那父亲定亦是患者,好比陛下与永宁,而德妃娘娘虽并非患者,但她定是此病的携带者,她的病乃是从沁州薛氏一脉传来,那贺神医父子世代留在薛氏,正是为了给薛家人治此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