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接连下诏,令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领兵袭断汉军后路,令河中节度使王彦兵出晋州,夹击汉军。令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宣徽使向训等率军向泽州移动,那里是刘崇兵进开封的必经之路,必须迎头痛击。接着又传见镇国军节度使刘词,道:“刘将军,朕明日就领兵亲征,你即刻集结军马,尽快赶上朕。”
刘词六十多岁年纪,平素不善言辞,毅然道:“臣奉诏。”
柴荣交代完国家大事,已经过了子时。他来到馥蕙宫,不但宫门未锁,符皇后也没有入睡。柴荣道:“我明天就要领兵亲征了。”
符皇后道:“我早就听说了,一直没有睡下,就是在等陛下。”
柴荣问道:“皇后这担心我?”
符氏轻叹一声,道:“说不担心是假的,兵危战险,陛下一定要保重,我和孩子等陛下回来。”
柴荣道:“皇后放心,刘崇不过一介匹夫,此役就算不能将他斩于马下,也必打的他落荒而逃,皇后等我的好消息。”
符皇后见他信心百倍,成竹在胸,悬着心终于落下,道:“已经过了子时,陛下睡一会罢。”
言罢服侍柴荣上榻歇息。柴荣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安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柴荣起床,洗漱之后,来到大殿。今天是三月十一日,柴荣要御驾亲征,朝臣们一个不落的送行,来的比往日要早一些。冯道昨天顶撞了柴荣,回去思前想后,自是追悔莫及,道:“臣愿随陛下亲征,参赞军机,请陛下准允。”
柴荣见他神色间有一丝丝惴惴不安,微微一笑,道:“冯相七十多岁了,古稀之年,如何经得起如此鞍马劳顿?按照古制,大行皇帝殡天,相为山陵使,主持修建陵寝事宜。冯相还是留下来,主持建造陵寝罢。建好先帝的陵寝,朕才能安心攻打北汉。”
冯道见天子仍以自己为相,没有因为冒犯而怪罪的意思,心中稍安,道:“臣躬祝陛下旗开得胜,一举戬灭来犯之敌,早日班师回朝。”
柴荣昂然道:“此役朕必胜,冯相等朕的好消息。”
号角声中,柴荣坐于马上,行出宫门。他头戴鎏金头盔,双肩龙护肩,明光铠甲熠熠生辉。腰间一条金带,左边系着一支宝剑。群臣肃立于宫门两侧,躬身道:“愿陛下旗开得胜,早日还朝。”
柴荣一生戎装,豪气冲天,大声道:“你们等朕的好消息。”
旌旗招展,柴荣带领赵匡胤、张永德诸将出了开封城,奔赴前方战场。樊爱能和何徽先期率领部分侍卫司禁军奔赴泽州,开封还要禁军戌卫。这次亲征,柴荣带领的兵马并不多,除了开封府马军,就是部分殿前军,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千军马。
柴荣率军日夜兼程,直扑潞州,但是却不见敌军踪影。原来刘崇吸取了上次围困晋州,给王峻钻了空子的惨痛教训,不与李筠纠缠,早已引兵绕道南下,冲向开封。柴荣知道开封一旦失守,必定国破家亡。当此岌岌可危之际,容不得半点犹豫。兵贵神,早一天截住敌军,就早一天挽回败局。他当机立断,率领马军往泽州进。至于步军及粮草辎重,只能随后缓缓而行了。
辽汉联军深入大周境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天行至泽州,泽州形胜要冲,是太行山南下中原的门户,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河东屏翰、三晋门户、太行冲、东洛藩垣、河朔咽喉、两淮腹眼之称。战国吴起曾称泽州‘乃夏王之国,左天门之险,右天溪之阳,卢泽在其北,伊洛在其南,有此险也’。
刘崇道:“泽州距离开封已经不足四百里了,而且地势平坦如砥,一马平川,如果是急行军,最多四五日就能兵临城下了。上次给王峻钻了空子,这次周军就没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了。柴荣小儿还以为我在潞州与李筠缠斗,居然径直傻傻的赶往潞州,真是失算了。”
喟叹一声又道:“果然郭威一死,周朝就后继无人了。”
言下居然颇多感慨,又道:“郭威怎么都想不到,尸骨未寒,周朝就灰飞烟灭,瞬间亡国了。”
言罢哈哈大笑。杨衮微微一笑,道:“只要攻破开封,你就能恢复大汉江山了。”
正说之间,一名汉军驰马飞驰而来。行至近处,跃下马背,道:“禀告陛下,周天子柴荣率领军马,到了泽州,向我方急行而来,离我方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柴荣兵进神,大出刘崇意料之外,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又镇定自若,捻着胡须道:“想不到柴荣小儿来的这么快,其实这样更好,迟早要见面决一死战,杀了柴荣小儿,开封唾手可得,天下就是我的了。”
又问那马军:“周军有多少人马?”
那马军回道:“大约不足两万人马。”
原来柴荣已然和樊爱能、何徽、向训诸将汇合,而刘词也率领本镇军马,正在赶往泽州的路上。刘崇一听周军人马不多,不到辽汉联军的一半,更加信心百倍。他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心念疾转,想好一个诱敌深入的计策,当下部署兵马,抽出两万汉军埋伏在后面的巴公原,自己则率领一万军马以逸待劳,在此等待柴荣。
此番辽国只借兵一万,太过小气,刘崇原本就心中不痛快,开战至今,始终顺风顺水,更觉得借兵是绝大的失误。这么好的买卖自己就能做了,没有辽军佽助,一样能做的干净利落,何必分赃给别人?他心中打着小算盘,打了个哈哈,道:“杨将军,我设下了埋伏,柴荣小儿插翅难飞。今日一战,就是柴荣小儿的死期。一路南下,将军也辛苦了。待会交战,不必将军亲自动手。你只须在山坡上给我呐喊助威,看我怎么杀败周军即可。”
杨衮是聪明人,开战以来,刘崇始终不冷不热,似乎并不领借兵之情。现在又这般说法,那是不让自己插手了。客随主便,不插手就不插手罢,乐得袖手旁观。他已然看穿刘崇的心思,既不争辩也不反驳,笑吟吟的率领辽军退往巴公原,选了个地势高耸的山坡,准备观看刘崇如何大获全胜。
刘崇部署妥当,自觉算无遗策,天衣无缝,静静等待柴荣到来。但见远处旌旗蔽空,人喊马嘶,周军疾行而来,转瞬之间,已至近处。两军对垒,柴荣驻马高岗,和刘崇遥遥相对,对方的面目清晰可见。刘崇自己驰骋疆场,身经百战,打心底就瞧不起柴荣这个毫无功绩的后生小辈,撇着嘴唇,似笑非笑,神情轻蔑藐视。柴荣一双虎目精光四射,大声道:“前锋出击。”
樊爱能道:“陛下,刘词的援军还没有到,等军马到齐,再与汉军决战不迟,反正刘崇也走不了。”
柴荣道:“刘词的镇国军甚么时候能来,尚未可知。你以为刘崇会给咱们时间等待援军吗?就算咱们不动,刘崇也不会给咱们喘息之机。”
心意已定,再次下令。李重进得令,挥舞大刀,大声道:“杀啊!”
大声呐喊,带领前锋军马冲向敌阵。
李重进一马当先,驰马往敌阵冲去。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刘崇不放,大声道:“刘崇老贼,出来决一死战。”
刘崇根本就没有在此地与柴荣决战的心思,而是在背后的高平县巴公原埋伏了军马,于是下令撤向巴公原。他的黄盖伞向后移动,汉军跟着纷纷撤退。李重进眼见敌军不战而溃,不知是计,当下率军追击。其实汉军撤退之际,前队变成后队,后队变成前队,队形整齐,丝毫不乱。赵匡胤看出敌军有诈,柴荣却已经下令追击了。他生怕柴荣有失,带领开封府的马军簇拥在柴荣四周。如此一来,就算遭遇危险,也能抵挡一阵。
汉军似乎成了丧家之犬,拼了命的向后方逃窜。李重进大刀连劈,砍死了几名腿脚慢的汉军。眼见刘崇胯下的黄骝马步伐矫健,奋蹄扬鬃,越跑越快,大声道:“刘崇老贼,你不是自命不凡吗?怎么没有胆量和我决战?”
刘崇听到李重进叫嚷之声,回反顾,只见周军大军压上,犹是大喜,心想:“柴荣小儿,你还是太嫩了,居然没有看出这是我的引君入彀之计。郭威啊郭威,你也算是一世英雄,居然选了这个一个草包继承皇位,当真瞎了眼了。就算你下了九泉,也死不瞑目。”
想到得意之处,纵声大笑起来。
汉军在前面逃,周军在后面追。俄顷之间,到了高平县巴公原。这里三面高坡,形状如同口袋一般。李重进眼见刘崇慌不择路,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如此一来成了关门打狗之势,不禁心中狂喜,大笑一声,道:“刘崇老贼,你钻进了狗洞,插翅难飞了。”
其实这句话正是刘崇想要说的,柴荣冒冒失失跟着钻进了埋伏,当真有眼无珠。此战不大败周军,没有天理。
鼓声响处,无数汉军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漫山遍野,无处不在。他们有的摇动汉军旗帜,有的高擎刀枪,无不高声呐喊。李重进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中了埋伏,于是勒住骏马,转头道:“陛下,咱们中埋伏了。”
柴荣也看出来中了埋伏,身为一国之君,自有过人之处,毫不惧憷不安,只是盯着对面山坡上的黄盖伞。刘崇到哪里,黄盖伞跟着到哪里。柴荣虽然临危不乱,处惊不变,可是有的将官兵士们却惊慌失措,有的提心吊胆,有的面色大变,有的更加心中盘算,一旦开战,立刻投降刘崇。反而都是当兵,做周朝的兵和汉朝的兵有甚么分别?周军军心浮动,还没有开战,就人人自危了。周军的目光都注视着柴荣,中了埋伏,掉进了刘崇早已设计好的陷阱里了,刻不容缓,进攻还是撤退,早做打算。然则柴荣除了目光坚毅,竟然毫无表情。
刘崇驻马高坡,居高临下,柴荣身陷重围,在劫难逃,儿子刘赟的仇终于能够报了,恢复兄长刘知远的江山,也指日可待。他事先早已部署军马,东边是第一猛将张元徽,西边是杨衮的辽军,自己坐镇中路。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向周军起猛攻了。柴荣扫视战场,刘崇早已挖好了陷阱,今日一战有进无退,除了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别无它法。当下部署兵力,道:“白重赞、李重进,你们率军居西,对阵辽军。樊爱能、何徽,你们往东面移动。向训、张永德,你们率领马军列阵中路,随朕伺机突击刘崇。”
一声令下,三路军马当下各自移动,各就各位。
柴荣目光冰冷,大声道:“出击。”
正在这时,草木摇曳,飞沙走石,一阵剧烈的北风刮来。周军正对着北方,被这阵迎面而来的北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这阵风势突如其来,事先毫无征兆,当真诡异古怪之极,不少人心惊胆战,相顾骇然。柴荣虽然想立刻斩杀刘崇,但是知道大周国运系于一役,打胜了固然无往不利,如若败了,满盘皆输。飓风迎面而来,不利于进攻,只得暂且忍耐。等风停了,再下令出击。
刘崇虽然占尽天时地利,可是却不下令进攻,其实也在等待时机。忽然之间,天空中狂风旋转,漫天黄沙。北风刮了一阵之后,竟然转变方向,向着汉军吹去,这回轮到汉军给吹得睁不开眼睛了。风向改变,利于进攻。这时柴荣却犹豫不决了,是打还是等,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然则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就在他委决不下之际,汉军抢先动了进攻。刘崇其实并非无能之辈,而是货真价实的百战名将。他不守常规,在大风吹向周军的时候,按兵不动,让周军上下白白一阵紧张。可是风向突然转变,吹向自己这边的阵地,周军刚刚放松警惕。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命令张元徽出击。
张元徽早就等着刘崇的命令了,不假思索,率领汉军奔下山坡,冲向樊爱能和何徽阵中。樊爱能和何徽原本就没有为柴荣卖命,为国尽忠的心,眼见汉军如狼似虎,如同潮水一般奔涌而来,不假思索,扭头就逃。一千多周军没有来得及逃走,被汉军切进包围圈中。樊爱能和何徽不战而溃,战局突变,柴荣猝不及防,刚要喝止的时候,那一千多名被汉军包围的周军竟然齐刷刷跪下,对着山坡上的刘崇大呼‘万岁’。柴荣勃然大怒,周军还没有败,自己也还没有死,周军就迫不及待的投降了,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
樊爱能和何徽带领侍卫司禁军溃逃,右翼瞬间崩溃,周军顿时大乱,败局已定。刘崇自觉胜负已分,接下来就是怎么宰杀柴荣了,是万箭穿心还是剁成肉酱?总而言之,要他死得极惨,死得极为难看。唯有如此,方能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