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叹道,“这湖藏得这么隐蔽真亏你能现啊。”
塞勒涅跑进湖里,水很浅,只没到她的腰;她掏出一个杯子在湖里舀起一杯水,动作轻柔又小心,好像怕碰坏了什么。
“抓到了鱼么?”
我问。
“比那好!”
塞勒涅白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递过来,架不住好奇我上前去一看究竟。
杯子里有一轮洁白的圆月,正随着波纹不断打散又复原。
塞勒涅陶醉地看着属于她的月亮,不闹也不说话,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似乎只要弄出一点动静就会让珍爱的宝物消失不见。这一刻的她沉静又安宁,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一个雪孩子,与平日的疯丫头判若两人,这一刻我甚至觉得全世界没有什么是比她更干净的。
但这份安宁只持续到我们回去的路上,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为止。
“月亮没有了!你把它喝下去了!”
塞勒涅哭着。
“只是刚刚出了云把月亮遮住了!再说,月亮从来都不在杯子里。”
我头疼地解释,但她根本不听。
“你撒谎!刚才还好好的,你吃了我的月亮,给我吐出来赔给我!”
不久前文静得像个淑女现在却成了耍赖的小泼皮,肆意说着蛮不讲理的话。
我苦口劝了又劝,把反射的原理讲了又讲,她却完全听不进去。
“好好好,我赔给你!”
实在没有办法,最后我按着额头说。伸手对着水杯施了我独自完成的第一个术。一轮完美的明月重现在水面上,外表光洁无暇,只是很僵硬,我没法让它随着波纹浮动;不过从塞勒涅惊讶的表情来看她应该不会在意。
“这样好了吧,月亮永远都在杯子里;现在你是世上唯一拥有月亮的人!”
看着塞勒涅破涕为笑,开心地举着杯子转起圈圈来,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大轻轻把杯子放低,爱惜地看着;我心头疲惫之余又有一丝愉悦。我的术让她开心了,这感觉真好。
南境的神很特别,不像北境、西境那样抽象,总是很鲜明的。我们很清楚自己所信仰的神的性格、喜好、能力与司掌,还有情绪与形象。
但唯独月神是个例外,在神话中她有许多不一样的名字。有时她是娇羞的处女,有时她是调皮的小女孩,有时又是雷厉风行的女猎手;从未得到统一的形象,所以也根本得不到信徒追随。
可我觉得月神就应该如此。月亮就是这样有时圆,有时缺,有时晴,有时暗;有时隐在云中,有时挂在云端。但无论怎样展现给人看的都只是她的一面,每次你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了,她都会用行动告诉你,你有多自满。若世上真有一位月神,她就该是这样多变的吧?恣意地笑、肆意地哭,只追逐自己在乎的,只爱自己想爱的。
我扬起头,天上只有一片暗色的云,可我知道月亮就在那里。
……
在无数次研究中我现,月神迷梦最基本的底层逻辑就存在着问题。
而月神迷梦的术式本身不足以支撑如此复杂的运算,虽然勉强能够运行却随时可能崩溃,所以才会出现荣恩这样失效的案例。但问题出在最基础的底层架构上,若是想改动唯有推到重来,我多年的心血只能付之东流。
而解决办法也相当粗暴,借助术式展开强行介入修正,这也月神迷梦就能真正成为完整的术。
而用什么才能介入它呢?导师没有明说,但身为萨满的我立刻明白了。
献祭一个人。
一个拥有术士体质与知识的人。
当这个人被能量化在术式中完成修正时,我就可以把术式收束,然后月神迷梦就能真正完成。但那个人也也将永远迷失于术式之中,闭合的瞬间根本来不及逃逸。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脑海里立刻出现了老萨满的身影。随后我猛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居然那么自然的得出了“最优解”
,丝毫没有考虑羞耻与道德。我只能惭愧地宽慰自己,这只是一种学术上的假设。
只要不真的那么做,这就只是一个纯粹的、无害的假设,无数真理都是通过假设得到的。
但或许三百年前麦克基德就是说着这些话凿穿了那艘船。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掰开塞勒涅一直紧握的拳头,一直麻木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那不是什么护身符,小小的手心中握着一张纸片,上面是娟秀的字体:
“恩底弥翁,月亮不在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