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者,健飞之猛禽也,焉得如此轻易中矢?”
曹操的声音雄浑而古怪。
似有小将拾起那鹰:“司空,此乃一只垂暮之鹰。”
“何处来的黄口小儿?敢在帐前射箭,竟将一只将死之鹰射落司空跟前!是何居心!?”
有人厉声呵斥道。
我屏住呼吸,紧张得不敢说话,几乎快将头埋进泥土里去。
仿佛听见曹丕悄悄跟曹操说了什么,须臾,但听得曹操笑道:“我等饮酒正酣,忽闻帐外似有鹰鹫悲鸣,只当帐外有位驯鹰壮士,遂携手出帐,一探究竟,不料,竟只是一小小女娃在玩弄弓箭耳。”
众将士都跟着曹操笑了。
“孺子,起身,近前来。”
曹操命令道。
我缓缓起身,走上木阶,灰头土脸地来到众人跟前,不知该向曹操行何礼,只好低头不语。
被曹营文武官员环绕,紧张的气氛一度令我窒息。
曹操从死鹰身上拔出那支羽箭,微微俯身,递到我面前,语气不紧不慢:“将死之鹰,死不足惜。你拿着它,回到原地,再射一次,射辕门。”
我颤巍巍地接过曹操手里的箭,下一刻,便与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对视,我慌忙垂下眉眼,大气不敢出。
曹丕递过一把长弓,我双手接过,才觉它比先前的弓都要轻,曹丕也不顾我惊诧的神情,只回到他父亲身后,恭敬站着。
我明白,现在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我。
于是我抱弓转身,走下木阶,回到刚才射箭的地方,对着五十米开外的辕门挽弓拉弦,吸气凝神。
箭离弦,弦声鸣鸣。然而遗憾,还是未中辕门辄半空跌落,我落寞折返,伏跪阶下。
“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曹操摸须笑道,“足可见,适才此女射杀暮鹰,不过戏耍间之巧合耳!如此,虽是垂暮之鹰,又有何可惧?”
诸将闻言,莫不附和大笑。
正在此时,从暗处冒出个无名小卒,附在曹操耳旁说了几句,曹操于是笑眼盈盈,低语吩咐了些什么,小卒领命而退。
“诸君,这突降之‘鹰’也见过了,仍旧归宴饮酒罢。”
“唯——”
“崔缨,你且一同入帐来。”
曹操又补充了一句。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纷纷窃语揣测我的身份。
怔怔地看着曹操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没入深帐,我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直跳。
崔缨啊崔缨,别怕,别怕,你一定要冷静,曹操是这个时代最高权力的统治者代表,一定要谨慎说话,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营卫打帘,我颔入帐,不敢平视,余眼却在细细留意帐内陈设:典型的汉式军帐,九枝连盏灯将木制的地板映照得十分锃亮,筵席铺设盛大,案几整齐排列,侍婢垂手而立,曹操高坐上席,左右各有倡优,身后更有层层屏风。
众将坐回原席,短箫铙歌继续。
步入大帐后,我趋步上前,行至席央,行稽大礼:“民女不知礼数,一时玩乐,还望司空恕罪。”
我微微抬头,却见曹操缄默不语,似有严肃之色,他自行挽袖,举勺盛酒,兀自独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猜不透曹操之意,皆不敢妄自声。于是半晌过去,席宴仍旧只有笙乐声,帐内气氛莫名焦灼。
一想起眼前之人,就是史书里那个会夺我性命之人,我突然恐惧起来,哆嗦着握紧双拳,几乎快将指甲嵌进肉里。再一瞬,回忆起从前在外遭受着重重磨难,今又在此忍受权势压迫,一时间,我竟大汗淋漓,头晕目眩。
“汝,何故汗如雨下?”
曹操突然问,将我惊醒。
“因为……因为……”
我结结巴巴,曹丕在一旁坐着都替我着急。
一紧张,前世学的什么古文都不管用了,都想不起来了。
我心慌不已,疯狂在脑中组织语言,忽然灵光乍现,于是颤声应答道:
“初见曹司空威颜,民女战战惶惶……故而汗出如浆。”
“那为何适才帐外,汝未尝出汗?”
曹操好玩似的笑问。
“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席中文武幕僚听了,纷纷轻声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