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总算活跃了些,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努力平复心情。
不怕,不怕,他曹孟德又不是老虎,我谨言慎行、随机应变就是,好歹我也是真的清河崔氏,还怕他为难不成?
于是我渐渐冷静,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来,去直视台上那个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脸。
“上前,来孤席侧坐下——”
曹操命令道。
“唯。”
我再拜叩,挽起裙裾,听从其言。
曹操见我颔低眉,仍有怯意,遂拿起一卷竹简拍在我肩上,唬得我一哆嗦。
“抬起头来——”
这一刻,我仿佛体会到了圣旨临头的感觉。
不管了,豁出去!
于是与曹操双眼相峙,我故意露出天真的神态,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微笑以对。
他在打量着我,我也趁机打量着他。
他早已换下猎服,头戴冠帢帽,身披轻绡旧裳,腰佩盛巾鞶囊,席侧一双单色鞋履,看着已穿多年,席后还有多扇屏风,并无多少花纹雕饰,甚至有补纳的痕迹。只是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
早在前世就听过,曹操“雅性节俭,不好华丽”
,于军营中“轻佻无威重”
,果真如是。我暗暗莞尔,垂眉听候。
“嗯,像,确实像。”
曹操收回竹简,点头笑道。
众人迷惑,谋臣席列席中人问道:“此系何人之女?不知司空言者,与何人相像?”
曹操并不答,只转头看我:“孺子,你是何身份,且自行说来。”
我沉默片刻,提裙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到阶前跪下,作揖拜道:
“民女姓崔名缨,清河县东武城人氏,家父讳名霸,家叔讳名琰,字季珪。”
满座哗然,曹操却不动声色地问:
“汝年岁几何?”
“民女今年十岁有四。”
“汝言汝为清河崔氏女,幼时遭人拐卖,没入奴籍,后又自行北上,寻回冀州,闻此言者,莫不觉荒诞。孤曾派人探得,崔府确于数年前走失一女,也确实对得上年龄。只是时过经年,容貌多有所变,未免难辨真伪。孤久慕清河崔公盛名,知琰为其兄寻觅亡女多年。坊间传言,其女生来聪颖,奇赋异禀,幼即工书,似男子般好读经卷,遍览诗书,目之而不忘。汝曾没奴籍,又现身袁宅,今有何能,足以自证身份?”
看来是那些坊间传闻勾起了曹操兴趣,他由是生疑,想借机验证一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权当毕业答辩,又有何妨?
多年前在崔府中学得的一星半点儿儒经,早已忘却,可奇怪的是,前世所学所背的古籍,仍记忆犹新。
“司空所说极是,当今天下大乱,人人皆欲攀附士族名门,以图自保。适才司空也提到,坊间传言里的清河崔氏,自是名门闺秀,饱读诗书。民女虽早年与家人离散,但儿时所背诗、礼,所学孔孟之道,所览诸子百家之言,并未忘却多少。司空大可当筵考问,一试便知。”
曹操哈哈大笑,并不曾料想到我这般回答,但他想要的正是我最后一句。
我信心满满,正准备好了应答曹操关于《诗》《论》《史》《礼》的考问,曹操却不按常理出牌,挥袖命人端来一物,正是我之前所写的两块竹片!
我不禁暗道不妙。
神童者,当世多有,不足为奇,他曹家就有三个,曹操怎么会稀罕。
曹操稀罕的,是那个女童“幼即工书”
的本领。
要知道,曹操也是享誉后世的汉末书法大家之一。
关公面前耍大刀,我大约是要完了。
“汝自谓没入奴籍,更流亡多年,如今仍能将八分写得这般娴熟,恕孤未敢信也。”
嗯?八分?那是什么?
“公达,取此二物与诸君一赏。”
曹操示意那席谋士上前,但见此人面相敦厚,正值中年之龄。
闻其表字,我已知他是荀攸荀公达。
文官们传阅罢竹片,议论纷纷。
曹操继续问我:“汝所写的八分,变波、磔而为撇、捺,且侧、啄相依,行云流水,似兼有章草与小草之妙,若无经年习练,怎有如此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