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乌素戾冈更是暗自头顶冒汗,心中叫苦不迭,竟不知这转眼间,倒要成了这些个王公贵族间的斗法之阵。
要知《神主宝训》之中固然也有严禁男子苟合,要求众人顺从阿密特造男造女、绵延子嗣的训*,然则这男风之事在漠北绝非鲜少得见之事,营帐之中更有不少兵士将尤爱与同袍耳鬓厮磨,结义终生,白狄之中的王公贵族更是大半都有此恶习,因而圣火殿也是无计可施。
阿术真尚在涅刺可汗麾下之时,也是从不遮掩自己喜好男风之性,乌素戾冈对此自然也是绝非毫不知情,但他身居高位,既是营中悍将,又是而今阔连大汗的从弟,乌素戾冈便也是一般装聋作哑,并不过问,岂料今日这孛尔卜丽的王弟额哲竟会亲自面刺于圣火殿。
乌素戾冈心下惊异不已,忙即瞥目望向阔连,却见阔连眉目间毫无忧愁之色,反而一派从容平静,待得他察觉到乌素戾冈目光之时,便朝他几不可查地微微颔。
两人目光相接,乌素戾冈心下一震,顿时心知肚明,连忙向左右各神司使了个眼色,喝道:“将索狄格达兰台拿下!立时授审!”
第46章虺雷
几名神司只得一拥而上,将阿术真押住。
殷错大为惊愕,然则圣火殿乃是金乌教教众最为尊崇的圣地,众人入内之时均不可身携刀兵,他此时更是手无寸铁,正待出口说些什么,却见阿术真朝他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他不可出头。
毕竟以赫拉海为的诸神司虽无王公贵族等豢养兵士的实权,然则他们在当地教区之中乃是百姓所赖所法的大节,同样位高权重、说一不二,故而纵然阿术真武功卓绝,身为信士,却也是绝不能在圣火殿中与诸神司动手,只得束手就擒,被众神司缚在地上。
阿术真冷冷看了乌素戾冈一眼,说道:“赫拉海下,此事子虚乌有,额哲。阿那口说无凭,下岂可听信这等无稽之言而臆断我这等虔信之徒的罪恶?”
“一切恶言恶行,都难逃阿密特之眼,”
乌素戾冈缓缓说道,“倘若你是无罪受冤,圣火也当为你洗脱冤屈,倘若你是当真有罪,却也别想迷惑圣火的真辩。”
他令下力行,众神司即刻便将阿术真羁押至了圣火殿后的罪池洞中。
曲终筵散,一场嘉礼竟转眼间成了祸事一桩,众宾客均是人心惶惶,殷错却是已然猜出了内里情形,不由得冲冠眦裂,出得殿外回营中持了义符剑,不顾众亲兵阻拦,立即便冲进了阔连的金顶大帐之中,俨然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模样。
阔连仍自波澜不惊地微微而笑,出声遣散了众亲兵,客客气气地将殷错请进了自己帐中。
殷错来时怒气冲冲,此时见得阔连一脸淡然,旁若无人地执着汗巾,正自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帐中所挂的甲胄,这下心下也是了然,脸上便敛去了怒色,将义符剑入鞘,坐在交椅之中,冷冷地看向阔连。
阔连擦拭完甲胄,又让身旁侍女给殷错倒马乳酒、端上糕饼细点地仔细招待,跟着淡淡一笑,朝殷错说道:“北地飞米转刍,十室九匮,比不得南边精细,实在是怠慢小王爷了。”
殷错冷笑道:“不敢当,大汗连令弟阿术真也要招待进牢狱之中受苦,待我又岂能算不上一声‘扫榻相迎’?”
“小王爷与舍弟情深意切,我自然也是欣慰得很,”
阔连说道,“小王爷不必忧心,我与阿术真乃是中表之亲,血浓于水,我又岂会害他?他是我麾下第一员大将,立下汗马功劳,我阔连纵然不肖,却也并非是自毁长城的鼠目寸光之辈。”
殷错冷哼了一声,对此言不置可否。
“阿术真原本是阿密特最虔信的使徒,伊特赛最英勇的武士,”
阔连脸色微沉,说道,“然而如今他是最锐利的宝刀也生了锈,最趁手的兵器也蒙了灰!你们汉人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看阿术真也是一般地自甘堕落,与异教之士苟合,忘了伊特赛使徒光耀圣火的天命!”
殷错怒极反笑,说道:“那你待如何?要将我这与他苟合的异教之士一道绑在火柱中活活烧死,教你那金乌圣火焚尽我们的污秽罪恶么?”
阔连淡然说道:“你这话说得着实是一偏之见,大悖我们金乌教仁爱宽恕之义。要知这世人皆罪,因为人生来便是尘土之身,我们都不过是承载阿密特圣火之力的器皿罢了。然则阿密特是世间最好的陶匠,自然便深知我们这些器皿软弱欠缺的罪性。我们只需怀着痛悔的心求阿密特真神宽恕,仁爱的阿密特真神自然便会布施牠的怜悯,赦免我们。”
殷错仍自冷冷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阔连也回看他,眼神却并无甚迫人敌意,反倒仍是有如长辈看向后生晚辈一般的惋惜。
“阿术真眼下沉溺其中,执迷不悟,不过就是年纪尚轻,一时纵欲恣意,初尝情爱滋味故而难以自拔,这是年轻后生稚气未脱的天然心性,”
阔连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小王爷你却不然,你是明眼之人,亦是忠义之辈,家仇国恨都落在你的肩头,你又岂能似他这般没心没肝,撇了道义不顾,只顾自己逍遥痛快,与阿术真厮守终生?”
殷错心下一震,想起龙勒失守时的汪洋火海与焦尸遍野的战场,又想起已故的父母与生死未卜的妹妹,胸口顿时犹如重锤所击,不觉脸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