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外风雨不断地撞向那四角的金铎,其声寒冷锐刺耳。
然而,佛像前的两个人却沉默无声。
张奚是一个清瘦的人,但目光炯明,虽然已年过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身上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袍,其上讲究地绣着松涛纹,袖中藏着老料檀香,冠帽下的发髻一丝不苟。
“父亲想好了,要与我说什么?”
张铎的声音划破寒寂。
张奚却仰面望向那壁上狰狞的金刚壁绘。“中书监以为,我要对你说什么。”
“云州城破,南渡在即,先帝托孤,而孤将覆灭。父亲身为人臣……”
他说着笑了笑:“罪极。”
张奚手扶佛案,不顾灯焰灼热,灯盏滚烫,低头看着灯油中的倒影。
“所以我该向中书监请罪吗?”
“不敢。”
张铎拱手退了一步。
“我受张家教养多年,即便受过责罚训斥,也从无记恨之处。但我所行之道,为家门不耻,为母亲不容,这一样,张铎诚不甘心。”
张奚冷笑了一声。
“你无非想我认那一句;‘浮屠塌,金铎堕,洛阳焚。’”
他说着,转身望向他:“何须如此,你如今是中书监,整个洛阳的中领军,全掌于你手底,你大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向你行跪,逼我认你的妄念和痴道!何必拿江山来和我这个老朽……和你那柔弱的母亲斗气!张退寒!这江山不是张家的,也绝不能是张家的!”
“为何不能?”
张铎迎上一步。
“我虽不是你的亲子,但我既然随着母亲拜了张家宗祠,我就自认是张家子孙,十几年来,我对子瑜何处亏待,对长姐何处的不敬,对你,对夫人,何时不尊。可当年我身陷金衫关,曹洲护军,明明可以驰援,你为何要向陛下进言,弃守金衫!”
张奚摇了摇头:“你是领军之人,你不懂吗?”
“我懂!我知道陛下跸于北关山,曹州护军驰援金衫,会使北关空虚。可是那又如何?陛下,还有你们,在北关作甚?行猎,游山?就为了护卫这一行涉春之人,你们让我,还有赵谦,以及金衫关是数万将士殉关?父亲啊,君就是这么忠的?子嗣的性命笑谈间即可交付?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认过我,是你的儿子?”
“你住口!”
“为何要住口?我说错了吗?”
他说着,步步紧逼,几乎将张奚逼入灯阵。
“功高震主是罪过。我心里清楚。是,我是养寇自重,我是抓攫了地方军力物力,但那是为了自守,为了防范陈望和你张奚之流,身在洛阳,躲在血肉之躯之后,却能言辞惑君,卸磨杀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