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竑嗯一声,目光在王牢身上停了片刻,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在享殿里盘桓了一会,就被随扈簇拥着登上御辇,回建康去了。
王牢顿时瘫软在地上,冷汗将衣裳都打湿了。当晚,两人不敢再久耽,等夜深人静,便绕过享殿,自小门潜入墓室。墓室里狭窄,墙壁上连灯台也没有,更是因为鲜有人至,棺椁上落了厚厚的灰,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王牢忙将油灯放在一旁,两人合力,缓缓打开棺椁,不等细看,只见一点荧荧的微茫浮在幽暗的棺椁中,王牢屏住呼吸,呆了一瞬,阿那瑰趁机飞快探手,一块冰凉柔润的玉石落进了她怀里。
王牢激动得声音都颤了,“给我。”
阿那瑰紧紧抓住国玺,敏捷地躲过扑上来的王牢,她拿檀道一威胁他,“你们郎君命我来取的。”
王牢吞口唾沫,有些不甘心。阿那瑰盯了他一会,忽然提醒他道:“王皇后临终前身上还有许多饰物,我不要,都给你。”
“真的?”
王牢顾不得害怕,举起油灯,在层层叠叠的厚重衣物中胡乱抓了几把,抓到几件贵重的玉镯金钗,塞进怀里,重新合上棺椁,阿那瑰“扑”
的吹熄了油灯,两人钻出墓室,快步走出享殿。
享殿两侧庑房里的灯依次亮了起来。“那是什么?”
王牢疑惑道。两人一前一后站住了脚。
有提刀的侍卫自庑房出来,见王牢和阿那瑰还在庭院里,凶神恶煞般冲过来,将两人捉住,顷刻间,庑房里的几名守墓宫人都被驱赶了出来,享殿前灯火通明,把所有人惊慌的脸色照得分明——那领头的侍卫大约早得了叮嘱,对着王牢冷笑了一声。
“皇后陵园里有贼混了进来。”
他吩咐左右,“搜。”
王牢脸色微变,被两名孔武的侍卫制住,从他怀里掏出一堆金玉首饰来。而阿那瑰袖袋到怀里都是空荡荡的,从头到脚,连根针也没有,搜完之后,便被搡了开来。王牢见状,倏的睁大了眼,满脸惊愕。
阿那瑰和其余惊惧的宫人一样,低垂着脑袋,退到人群里。
“果然是贼。”
侍卫首领将那些首饰掂了掂,高声道:“带回去好好审问。”
便扬长而去。白天圣驾才来,晚上就闹出贼来,宫人们受惊不小,在享殿外胆战心惊地站了会,便各自散开了。
鸦雀无声中,阿那瑰突然转身,飞快返回墓室,把刚才趁黑丢回棺椁的国玺拾起来,用残破的衣物厚厚裹了几层,塞进怀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室里,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阿那瑰扑通跪下去,对着王氏的棺椁磕了个响头,“殿下,你别怪我。”
然后便撒腿奔出陵园,在山下驿站领回自己的马,飞驰而去。
一口气奔到江边,身后不见追兵,阿那瑰掣住马缰,按住心跳如鼓的胸口。坚硬的玉石隔着层层绸缎的包裹,硌着她的肌肤。
阿那瑰没去过渤海,但她知道自己该过江,一路往北。
薛纨说,别忘了他的话,去渤海等他。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江畔已经喧闹起来。自江北而来的渡船上,携儿带女,衣衫褴褛,是躲避樊登大军的流民。自西沿江而来,牵牛赶羊的,是躲避桓尹的百姓。
日头驱散了江面的晨雾,阿那瑰牵着马,成群的人畜经过她身畔,往南方逃命去了。
摆渡的老汉对她招了几回手,见阿那瑰茫然驻足,他喊道:“娘子不是要去渤海吗?往西的道不好走啊,檀府君和北朝的周珣之在打水战,已经打到栖龙峡了。”
自西而来的流民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江上烧毁了许多船,沿岸的乱箭跟雨点一样,一不留神就没命啦。”
老汉在渡船上一声声呼唤:“娘子,要上船了。”
阿那瑰牵过马头,沿江往西而行。途中行人如织,马跑不动,只能步行。后来,阿那瑰放开了马缰,独自上路。走了十余天,她停下来,见无数烧毁的船橹和旗帜顺流而下,偶尔还有浮尸被冲到江岸上。
每见到一具浮尸,她心跳都要停一瞬,待看清不是薛纨,才轻轻吁口气。
快到彭泽戍口了。她登上山顶,极目远眺,前方自水面到天边,连成一片赤红,辨不清是晚霞,还是战火。
周珣之的战船在白石叽附近迎来南朝水师。
桓尹在南阳打造的楼船,沉重坚固,扬帆借风力顺流而下,轰然几声巨响,就撞散了横在江面的南朝船队,势如破竹般驶离白石叽。越往东走,水势越急,水面越窄,斥候骑马来报:“前方到栖龙峡。”
桓尹在白石叽遇阻,正在奋力抢夺渡口,骑兵们没来得及登船,周珣之怕船阵被拦腰截断,重蹈当初桓尹在义阳三关的覆辙,便急唤船工降帆,缓缓前行,等到风势稍弱,说道:“掉头回去,接应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