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睿智、英明,修衡已有应对之策,他亦是准备随时挺身而出帮衬修衡。那时候的舒明达,以置身事外、奉召当差的姿态出现,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期间,曾有三两次故友私底下小聚。
舒明达说,我知道你与他惺惺相惜。便是你不欣赏,我仍会这么做。一代绝世名将,岂能被龌龊之辈泼到哪怕点滴的脏水。
他就笑,说我同意。
后来,舒明达了解到他暗中做的功夫,开怀而笑,说我终于可以确定,你是我此生知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转世重获新生,他正在经历重来、珍惜的机会。
但有多少人、多少事,仍是自己无能为力的?
舒明达仍旧要重复前世的路。是知己,便更明白没得改。
他尊重。
除了知己,近日来往并好感倍升的人呢?
唐栩能否想见,自己将在八年之后病痛缠身、与妻儿离散?
黎兆先能否想见,自己将在女儿出生之后迎来与妻子天人永隔的殇痛?
他可以在先知的情形之下改变自己的路,却毫无改变别人命途的把握。
一个人的生死,岂是别人可以左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只为己,亦该天诛地灭。
这之间的度,最恰当之处在哪一点?
若生离死别是定数,他能做的,是让先走的人更安心一些。若非定数,先走的人是遭了暗算,因着留意,或许能察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凭你是怎样的人,路都要一步一步走,尘世聚散是必经的善果、苦果,总要逐一品尝。
。
夜色已深,廖文咏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中。
他眼下在舒明达手下当差,身份不过是二等管事。但说心里话,他回过味儿来之后,很有些近乎讨到便宜的庆幸: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手下,任何事都是行之有效,只几天而已,他就看出,上面及身份相等的那些管事的执行力、行动力都属一流,能容着他,已是难能可贵。
为此,时不时地露怯,他打心底不当回事,有不懂之处就问,别人看他心诚,倒也不会甩脸色,都会言简意赅地点拨。
这样一来,辛苦一些又何妨?
真的。他挺知足的,且感激程询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去处。原本那可是非生即死的处境,能活着就已不错,何况眼下?
廖文咏换了身衣服,正要唤人打听父亲去宫里的情形,母亲派人来告诉他:芝兰偷偷地溜出家门,找到南廖二小姐跟前,不知道说过什么话,结果是被南廖的人送回家中。
母亲已经不想再理会女儿的事了,要他担负起责任,给予相应的发落。
廖文咏听下人说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生气,他真不生气——家里已经不会有更糟的事情出现,还有什么值得动怒?
“把人带过来,”
他说,“我当面跟她说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廖芝兰被带到他的书房。
廖文咏遣了下人,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问:“去做什么了?”
……“廖芝兰垂眸看着脚尖,是打定主意不发一言的态度。
廖文咏思忖多时,一笑,“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你是安的这个心吧?瞧你这会儿的德行,定是无功而返。既然如此,你也该死心了吧?——嫁入程家,是不能够了。这个梦,该醒了。”
廖芝兰仍是沉默以对。
“我还能跟你说什么?”
廖文咏苦笑,语气却是轻而坚决,“往后便是爹娘肯纵着你,我都不会坐视。你的亲事,我会斟酌着当下家境请示双亲。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得有个自知之明。你别再上蹿下跳地让爹娘心烦让我厌憎了,成么?不然,我明日就把你许配给家中的三等管事——日后一众下人还有另谋高就的机会,北廖却是不成了,能活着就不错了——你要是再看不清楚这一点儿,就真不能怪我不顾兄妹情分了。”
廖芝兰死死地咬住唇,抬了眼睑,不甘地望着兄长。
廖文咏的情绪仍是不见起伏:“你怎么样个心绪,我不清楚。我只清楚,近日过得疲惫至极,但也常有庆幸之感。没你从中作乱的话,我起码要到几年后才会过上这种日子。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我只求你让我省心点儿。再有不得允许便出门的事,那你也不用嫁了,城里城外那么多尼姑庵,总有一个肯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