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真微笑道:“少主这次在邺都怕要长住,云阁来往的人太多,还是府中住着比较方便。”
长住?夭绍未免从此话中听出些意味深长,皱了皱眉,一言不发下了楼。
楼外碧秋池里孤舟如画,有侍卫上前揖手:“郡主请上船。”
夭绍点足一跃,紫袍如飞霞,轻盈落在舟头。待弯腰钻入船舱,她抚掌笑道:“江左独步云澜辰,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话里恼意分明,坐在窗侧的青衣公子怔了一瞬,微笑回首。
即便夭绍已有了充足的准备,此刻看到这张面容却还是惊讶。
入目的容颜无瑕天成,远山其眉,朗月其目。这张脸,仿佛是天地间最钟灵毓秀的一块美玉,又仿佛是由那最寒冷的冰雪凝成的天人姿色,云淡风清间的模样几分熟悉,几分陌生,让她的心神忍不住强烈激荡――
“阿彦……”
她喃喃。
多少年过去,那人的名字仍如同一团烈火炙过胸口,一不小心的念及,竟还是这般撕裂心肺的痛。
云憬闻言轻轻一扬眉,注视她的双眸暗色沉落,些许有些伤感,些许有些无奈。他伸手,拉过发怔的她坐在身边,以衣袖温柔引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的袖口散发着凉涩的药香,恰似适时飘来的一阵幽风,将发懵的夭绍刹那吹醒。
她猛地低头,夺过云憬的右臂,撩起衣袖。
那里的肌肤寒滑如冰玉之色,不见任何伤疤,更不见记忆里黑鹰飞翼的刺青。
“对不起,”
夭绍苦笑,慢慢松开云憬的胳膊,低声道,“八年未见,我……竟认错人了。”
她心灰意冷,敛收思绪,不再胡思乱想,也不敢再想。从小到大,虽然云憬和阿彦长相相似,但她从未将他们认错过,只是今天,她却似着了魔道一般,总在无法企及的奢望中自取其痛。
云憬望着她失落的面容,眼瞳间有复杂锋芒一闪即逝。他并不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无碍。
八年前的人和事她是如此难忘,而他自己,却似乎只能在深夜梦魂萦回时记得清楚,当年的采采溪流,蓬蓬远春,雾余青梅里,唯见红杏在林。
那时夭绍的父亲谢攸任职剡郡长史,她随父母一起住在谢氏在剡郡东山的庄园里。东山风光明秀,士族大家纷纷在此筑园修阁,高门府邸一时遍及如云。而谢氏庄园和云家只隔一座山丘,一条小溪,两族又向来交好,夭绍和云憬便自小玩在一处,当然,那时还有年少的沈伊,年少的郗彦……
郗彦。
阿彦――
云憬低眸,这称呼分明是如此久远,却又似乎生生世世都纠缠在自己灵魂深处,从未远去。他唇边慢慢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多少苦涩疼痛、多少怨恨隐忍,没人能看得清。
作者有话要说:
☆、相逢却已难相识
轻舟荡入深水,悠悠摇晃。船外木桨咿呀滑开清波,顺着碧秋池的水流行入曲水长河,沿邺都主道飘往远处的金阙宫庭。此时深夜,岸边街道萧条冷寂,秋风之下,路上不见行人,唯有几盏灯笼幽幽悬挂高处。
舱中两人各自沉浸于自己的心事,静默无声中,毫不察觉时间的飞快流逝。直到盘膝坐在船头的老者掀帘入舱,道了句“已过景固桥”
时,两人才蓦地清醒过来。
“钟叔?”
夭绍望清入舱老者的面容,吃了一惊。
“钟晔见过郡主。”
墨青衣袍的老者身材高瘦,在低矮的船舱里不得不佝偻着腰,他虽已头发花白,面容却甚是清癯,一双眼眸干净淡然,不存一丝的灰蒙老态。
夭绍恍不过神,口齿不清道:“钟叔,你……你不是郗氏家臣?怎么,如今又在云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