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只得俯首听命。
万余兵众于暗夜中急速退军,月色虽残,初时仍有凉光洒照,山岭间行军有如游蛇飞动,悄无声息,火把于风中飘摇,耀出了那一张张面庞上颓然的神色,轻微的叹息声中蕴藏的怨怼不甘如同浓雾在山间升腾,空中渐有浓云浮蔽。时将破晓时,层云遮日,落下绵绵细雨。等全军退入石夔关后,细雨转大,铺天盖地溢入灵壁山脉的丛林山岩。
蜀兵于辰时登岸,萧少卿站于石夔关城楼之顶,望着远处浅滩上密麻麻荫蔽天色的铠甲战马,低低叹出一口气。
“颜谟。”
他于空无一人的城楼中出声道。
一道白影果然自楼外闪入,应道:“末将在。”
“听见笑声了么?”
萧少卿的面容隐在雨雾之中,朦胧恍惚,不可深究。
“是。”
颜谟沉声道,“蜀兵登岸,发现一座空无一人的孟津险关,而且是他们觊觎了数十年不曾能踏上寸土的东朝,狂喜之情可想而知。”
“救国诛贼,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且让他们笑吧,待过了今夜,便只能沦为哭诉无处的冤魂了。”
萧少卿一字一字缓缓出唇,语声淡凉,言词无温。颜谟听着,只觉一股阴森之意莫名侵体,让他不寒而栗。
两人在楼顶上静默遥望,半个时辰内,南蜀四万劲卒已悉数涌入孟津,辕门前飞扯起无数灿金旗帜,即便山林间水雾弥罩,放眼险山狭持的尽头,却见青黛葱笼的山岩亦在这般飞扬的气焰下黯然失色。
想南蜀正是军心鼎沸之际,山谷间却微微回荡起肃重急促的鼓声,又接连着十几声鸣镝利箭惊风振响,生生压下漫野隆生的欢笑。浅滩上顿时陷入一片悄寂,孟津十里方圆只可见甲衣如墨云移动,陈兵布阵,安营扎寨,再无半分浮躁的声响,连方才仰天嘶啸的战马也在这般的肃穆下伏地喘息。天地间焕然一新,适才自江面袭卷而至的澎湃杀气宛若被阴沉冷漠的潮水浸透,沉入山石之底,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无声咆哮间,撼得群山为之胆战。
蜀军于转瞬间的变动不禁令颜谟倒吸冷气,叹道:“这次祖偃左营倾巢而出,淳于岧老成持重,治军严整,夏侯雍勇冠三军,年少气盛,两人联手而至,确实不可小觑。”
“颜兄是否过于抬高对方了?”
萧少卿淡然一笑,“凡人必有短处。淳于岧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夏侯雍性促狭,虽骁勇,却不可独任。两人分一领军,或可独霸一方,如今两人同领军,一人专而无谋,一人果而自用,势不相容,必生内讧。依我猜测,淳于岧为求万全之稳,必将屯军孟津安守不出,以待祖偃大军渡河,再行战事。只是夏侯雍却目中无人、求功心切,定然会率铁骑出营前袭石夔关,以建进取东朝的头功。”
颜谟思了顷刻,道:“若蜀军安守孟津,等祖偃大军一至,十二万甲兵势如滔河,我军将无一分胜算。”
“说得正是。”
颜谟又道:“但若夏侯雍此刻领铁骑来犯,我军也是势单力薄,更何况天下大雨,雾气弥山不是战斗的时机,怕胜算亦不大。”
萧少卿浅浅颔首:“颜兄忧虑无虚。”
眼前形势仿佛是四无退路之绝地,颜谟怔了一怔,望着萧少卿沉静的面容,却又笑起来:“可郡王昨夜所言三日夺回孟津之言,不该仅仅是为了抚慰军心。”
萧少卿道:“我此生从不妄语。”
他转过头,容色沉静如玉之清美,“颜将军,可还记得昨夜紫桑山上之言?”
“当然。”
“我若只给你五千步卒,你可还敢行一趟南蜀?”
“五千?”
颜谟笑了笑,“足够了。”
正色退后一步,单膝跪地,“请郡王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