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镇在那年经历了短暂的停工之后,很快又恢复了高效的生产。什么都比不上生产重要。人们在生活的重压下,明知有隐患还是争先恐后地来这里打工。就像他们心里虽然对老板不给底薪、不月月结账的做法颇有微词,可是谁叫他们在别处找不到事呢?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不过在后来又生几起火灾,死了人之后,县、镇消防部门强制要求,厂子里不准住人,要有专门的宿舍。就这样,各个厂子才着急忙慌地修了瓦房作宿舍提供给工人住。当然,宿舍还是男女混住,狭小的房间住一二十个人是常见的。
总之,横镇又恢复了之前忙乱的景象。
说起来,陈华英已经来横镇务工近四年了。在这四年里,她省吃俭用,拼死拼活地干活,只为多攒点钱,供妹妹上学,让妈妈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不过妹妹去年下半年开始没上学了,听妈的意思是伯伯不同意她再上了。说女孩子读了小学就不错了。伯伯,也就是她的继父,她不想喊爸,就改喊“伯伯”
。
妹妹没上学之后也来了横镇,现在跟同村的一个女孩子在几百米外的另一家制鞋厂做小工。每一个刚来做事的年轻孩子都是从小工做起,因为不够力气,做不了扎绑,也不会用平车,打不了鞋,只能从小工做起,慢慢地才能做打鞋绑的工作。
自从妹妹出来打工以后,陈华英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以前老想着多打几双鞋,给妹妹攒多些学费。现在妹妹没上学了,家里只有一个妈妈,也不用她操心了,她也操心不上。她现在一下子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
傍晚,还不到五点,陈华英就跟着厂子里其他的人跑下了楼。按照以前,她是不会这么早下班的。这是因为厂子里的这一批货已经做完了,下一批货的料得等几天才来,老板昨天就说了,做完这批货就放三天假。兰花早上在买早餐那里跟她约好,下班了一起去镇上玩。兰花厂里上午就完工了。
一行十多个人嘻嘻哈哈地从狭窄的铁楼梯上跑下来,将楼梯踩得“咚咚咚”
响。这十一二个人中,一半是三四十岁中年人,另外一半是二十岁左右的后生男女。有的是一家老小都在一个厂子做事。
陈华英下了楼梯,不慌不忙地跟着众人走进宿舍。才一踏进宿舍的门口,一个清秀的后生迎面从屋里出来。后生名叫:林海风,外地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个头不高,脸长得还算清秀。他也是个打鞋工,就坐在陈华英的侧对面。
林海风轻快地笑着叫喊另外一个后生,“哎,上网去不?”
华英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些热。
现年十九岁的华英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之前她一直忙着挣票子,妹妹来打工之后,她心里的负担没那么重了,见到长相周正的后生难免心里会泛起一丝涟漪。林海风是今年才到她所在的这个厂子的,她已经在这家做了一年多了,算是老人。林海风刚来的时候,华英就注意到了他,觉得他的名字好听,又是海,又是风的。羊山人的名字都土里土气按辈分取的。华英觉得“海风”
这个名字就很有诗意,对他也多看了两眼。小伙子人长得秀气,只是个头不高。华英除了晓得他的名字,其他的就晓得他不是芜丰的,听说是外省的,具体哪个地方她也不清楚。
林海风性格开朗,他才来没多久就和厂子里其他的后生、女子玩成了一片。这让华英对他刮目相看。她自己内向,对外向的人天生有种钦佩的情感。不过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从他进厂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他愣是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倒是对坐在她旁边的丽丽殷勤有加,经常带早餐给丽丽。下班了还会趴在丽丽做事的平车桌上找她说话。有时下楼拿料也会顺带帮丽丽拿一码上来。
丽丽会打扮,即使是做事也穿得漂漂亮亮,头也烫成了卷,还染成了黄色。不做事的时候头就披散着在肩上,别提多时髦了。厂子里四个后生个个都爱慕她,不过除了林海风,其他人还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是同一个地方的,大家都有熟人在。多找她聊几句,别个就要笑话了。只有林海风孤家寡人在这个厂子,自然无所顾忌。
本来丽丽对林海风的殷勤也乐意接受,平常也会跟他说说笑笑,她没有明确跟哪个好,只说跟这几个后生是兄妹关系。不过丽丽因为新交了一个隔壁厂子的男朋友,所以现在对厂子里的后生都刻意保持距离。尤其是林海风。像今天早上,林海风又买了一杯豆浆,一盒炒米粉,笑嘻嘻地跑到丽丽的平车前去献殷勤。丽丽却一改常态,冷漠地拒绝到,“我吃了。不要。”
林海风还没察觉,仍然舔笑着劝道,“吃了也再吃一点嘛。我都已经买了。”
“都说了,不要不要。你听不懂人话?”
丽丽说得有些火了,因为她瞥见她男朋友拎着早餐进来了。
丽丽忙起身,小跑着到门口,对那个高高瘦瘦的后生甜甜地一笑,“都说了我减肥,不吃……”
“不吃怎么行。”
处于热恋中的两个小年轻腻腻歪歪地站在门口说着悄悄话。
林海风这才明白为啥这两天丽丽的态度会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是已经找了一个男朋友。感情这阵子白吃白喝,享受着自己的服务,就是耍自己?
他气愤得想骂娘,抓起自己买的早餐就要丢到楼下去。转头却看见陈华英走了过来,于是他顺手就把早餐塞到她桌上,丢下一句“给你吃”
,就走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陈华英受宠若惊,还从来没有哪个后生对她这样好过呢!也是,她天天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身上穿来穿去就是那两身土里土气的旧衣裳,鞋子也是捡得厂子里剩余的一点鞋料自己做的。其他就更不要说,她还从来没有拉过一次头,更别说染色了,还像小时候一样,一头毛毛糙糙的枯随意地扎在脑后,就像中年妇女一样。试想,这样的女子,有哪个后生愿意搭理呢?
陈华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拿眼睛瞅了一眼林海风,他现在正无所谓地坐在平车前跟旁边的一个后生说话。
这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想着林海风为什么要送早餐给自己。
下午林海风请假了,她的心也空了一下午。现在又看见他清秀的笑脸,她怎么能不激动?
林海风很快就和另外一个后生出门了。华英正在出神的时候,兰花的声音到了门口,“华英,华英……”
,接着兰花可爱的笑脸就出现在她眼前,旁边还站着一个叫冬梅的女子。冬梅是羊山陈贤世捡来的一个女子,比她们小两岁,现在跟兰花在一个厂子打鞋帮。她们都换上了只有放假才会穿的漂亮裙子,头是光亮顺滑的直,齐刘海。脚上穿着坡跟凉鞋,俨然一副时髦女郎的模样。其实绝大部分的年轻女子在放假的时候都是这个打扮,当然,除了陈华英。
华英见她们来了,笑着说到:“你们等我一下。”
兰花和冬梅笑着说,“好”
,然后就站在宿舍门内等着。
很快,三个女子就出了门。
横镇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大家放假就都放假,几乎家家的单子都差不多时间结束。现在这一片破烂低矮的瓦房巷子里,到处是人声嚷嚷。一些男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地上打牌,旁边还有一些围观的人;每间宿舍几乎都空着,女人们结伴出门去买菜了;后生女子也嘻嘻哈哈着跑出去了,她们三五成群朝镇上去了。后生们则相约着去上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