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听完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想不到郭威会有这么一手。前天还称兄道弟,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出手之快,猝不及防。陈同和颜衎也都惊掉了下巴,一声不吭,似乎傻了一般。范质又道:“来人。”
李重进早在殿外等候,听到叫声,立即带领四名禁军走进大殿。范质又道:“除下他的幞头和官服。”
李重进与王峻早有夙怨,等这一刻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下亲自摘下王峻的幞头,两名禁军则解开玉带,脱下官服。范质又道:“押他回去,严加看管。”
李重进做了个手势,另两名禁军架起王峻往外走去。
出了大殿,王峻方才醒过神来,怒道:“松手。”
李重进嘿嘿冷笑,厉声道:“你以为自己还是一手遮天的宰相吗?你已经被免官了,回去好好面壁思过。”
王峻挣扎道:“我是冤枉的,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李重进道:“陛下不想再见你了,再不老实就不客气了。”
王峻盛怒之下神智大乱,挣扎的更加用力了。李重进当下重重打了一拳,恶狠狠道:“再不老实,今天活活打死你。”
这一拳用尽全身力气,只打得王峻痛彻脏腑。两名禁军不由分说,架起王峻就走。
王峻自从做上宰相,变着花样索权要钱,郭威顾全大局,始终姑息迁就。长此以往,在众大臣看来,郭威懦弱无能,昏聩暗昧,成了臣强君弱之势。然则今天一上朝,就宣读诏书,褫夺了王峻官职,除掉了他的官服。手段之果决,意念之坚定,今非昔比,宛如换了个人。王峻掌权以来颐指气使,排斥异己。只要是他的人就平步青云,步步升迁,当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是政敌,就千方百计打压。他树敌太多,除了陈同和颜衎等少数几个大臣,没有几个志同道合之人。可是树倒猢狲散,王峻已然倒台,陈同等人吓得噤若寒蝉,唯恐殃及池鱼,一个个缄默不语,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郭威走到殿中,抓住冯道一只手,道:“王峻不但欺凌朕,还不许吾儿回京看望朕。如此下去,就是谋逆了。朕忍无可忍,不得不罢免他的官位。”
范质正色道:“王峻心怀叵测,觊觎神器,如此丧心病狂,忤逆不臣,不杀不足以平息民愤。请陛下下诏,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郭威神情痛惜,道:“虽然他罪大恶极,但是从前毕竟和朕亲如手足,朕实在不忍心杀他。”
李谷猜想郭威不愿落下暴君的恶名,反正王峻已经被一撸到底,再无翻身的机会了。留他一条命,做给旁人看罢了。他顺水推舟道:“陛下顾念旧情,仁慈宽厚,既然不杀王峻,臣请贬其为商州司马,陛下意下如何?”
商州司马其实有个故事,去岁科考,赵上交秉公取士,王峻指定的人悉数落榜,从此结下仇恨。王峻犹是怀恨在心,一直寻找机会伺机报复。正巧后来赵上交一不留神,犯了点小错。王峻抓到把柄,不依不饶,非要贬为商州司马。他虽然独揽大权,可是公道自在人心,群臣廷议,罚的太重,最后只得罚俸了事。李谷奏请贬王峻为商州司马,实则是在羞辱他。
郭威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总算保全他了。只盼他洗心革面,不再嚣张跋扈,在商州好好做官。”
李谷道:“陛下仁德,希望他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群臣当下交口称赞郭威宅心仁厚,乃是仁德之君。陈同眼见大势已去,再不与王峻划清界限,只怕连三司使的都保不住了,当下痛斥王峻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又信誓旦旦,誓做大周的忠臣。
次日,范质带领两名太监来到王峻的府邸宣读贬官的诏书。王峻原本打算站着聆听诏书,可是经不住家人劝说。又想今非昔比,自己眼下是待罪之身,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梗着脖子跪接诏书。范质宣读完诏书,又道:“王相公,陛下顾念旧情,力排众议,保全你一命,只贬官商州司马而已,望你明白他的苦心。”
王峻站起身来,冷笑道:“为甚么不下诏赐死我?”
范质微微一笑,道:“陛下仁德宽厚,不会赐死从前的朋友。”
顿了一顿,又道:“临行之前,郭威着我转告相公。”
王峻道:“他还要说甚么?”
范质道:“陛下说,到了商州好好做官,经常来信,过个三年五载再慢慢想办法调你回京。”
王峻摇头道:“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范质道:“诏书上说的清清楚楚,王相三日之内必须起程前往商州,请立刻收拾,早些动身。”
言罢带领两名太监大步而去。
王峻越想越觉得不对,为甚么要把自己贬往商州,而不是别的地方?细细品来,终于恍然大悟。赵上交没去成,就把自己贬往商州。这分明就是在羞辱自己,看自己的笑话,简直比凌迟处死还要难受百倍。他越想越气,非但不反躬自省,检讨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反而关起门来大骂郭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骂了半天,不但没有精疲力尽,除了口干舌燥,反而精神越来越旺。从前如日中天,得势之时,似陈同这类趋炎附势之人,削尖脑袋往这里钻,门槛都叫这些人给踩烂了。现在失势了倒台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这些势利眼们躲瘟神一般,避之不及,一个个跑的比鬼都快。从前是车水马龙,如今却门可罗雀,当真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在他眼里,无论郭威、范质,还是陈同,统统都不是好人。而赵上交、冯道之流更是千方百计的算计自己,坏到骨头里去了。总而言之,天下没有一个好人。
王峻贬官商州,扫清了柴荣回京的障碍。郭威随即下诏,召柴荣回京。孙延希领了诏书,来到澶州,宣读完诏书之后,满面堆笑道:“恭喜使相,贺喜使相,再也不用看王峻的脸色,终于可以回京了。”
柴荣问道:“王峻贬官,朝廷里有没有波澜?”
孙延希摇头道:“甚么动静也没有,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和往常一样。”
顿了一顿,又道:“王峻罪大恶极,百官议罪,原本定为腰斩。然则陛下仁德,顾念往日旧情,饶他一命。他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满腹牢骚,当真不知道好歹。”
柴荣问道:“这些陛下知道吗?”
孙延希道:“陛下知道,不过一笑了之罢了。”
柴荣心想:“王峻翻不了身了,父亲犯不着再穷追猛打,留下恶名。”
当下道:“陛下胸襟辽阔,包容天下,王峻笑也罢骂也罢,只当是鸟啾虫鸣,因此不加理会。”
孙延希笑道:“还是使相看得透彻。”
顿了一顿,问道:“使相甚么时候动身?”
柴荣道:“交割完公事就可以动身了,我与我一起回京。”
孙延希连声说好。
王朴、赵匡胤、王著和曹翰都忠心耿耿,王朴性烈如火,才思华瞻。赵匡胤胆大心细,任劳任怨。二人的格局皆非常人可比,几乎挑不出甚么毛病。比起他们,王著和曹翰虽都有些小聪明,但是一个贪财一个好酒,缺陷也十分明显。柴荣经过深思熟虑,决计先带王朴和赵匡胤回京,道:“王朴、赵匡胤,你们先随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