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这院里不肯离去的鬼魂多着哩,城里城外,东西洋人都有……长年轻时火力旺,他们不敢奓翅儿,这会儿年纪大了,我琢磨是长压不住他们了。”
“嫪们儿”
用一支桃木剑比比划划,烧了一些符咒,在院里四处走动。半夜里他就坐在那片竹林的石桌旁,点了香,闭着眼睛念叨不息,一直有一个多时辰。黎明时分长竟然能从床上坐起来说话了,嘴角再也不流口水了……老太太激动得哭起来。
从此以后“嫪们儿”
就成了大宅院里最重要的客人。长从半昏半醒的状态恢复过来,这让一群保健医生叹为观止。但女主人闭口不提乡下朋友的异能。就这样,一直到长去世,“嫪们儿”
几乎每个月都来这里。老太太印象深刻的是他怎样面对沙上的痕迹吸着冷气,嘬着嘴,伸出食指,口中念念有声。他告诉她这里的鬼魂多达三十多个呢,从大清年间到近几十年前的都有男女洋人、老老少少——这些家伙大半风流着呢,死了还捣鼓那些事儿,闲下来就折腾长玩儿……她大惊,问“那是什么事儿?”
“嫪们儿”
看着她,满脸忧愁,吞吞吐吐,咕哝“我,我实在说不出口啊!”
他犹豫半天,在对方的连连追问之下,只好勉为其难地用手比划了一个黄『色』动作。老太太把脸转向院子说“恨死人哪!”
长死后“嫪们儿”
来得就少多了,只在新粮收获以后进城一次。不过他留在这里的符咒还有一沓,老太太一直珍藏着。
三
“缪们儿”
终于被请来了。他进门时把人吓了一跳,同时也让宅院的主人明白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城。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矮壮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椭圆形,那双本来就小的脚显得可有可无,踏地不稳。眉『毛』胡子全白了,一张脸活像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包袱,上面描了不甚清晰的五官。两眼深陷皱纹之中,变得极小极亮。只有鼻子重重地垂下来,仿佛成为全身最沉的一个器官。他的头让人『迷』『惑』不已说不上浓还是稀,呈网状罩在了头上,以至于老太太不得不就近了『摸』一『摸』,看他是不是戴了一顶灰『色』头网。双唇肥厚,嘴角往里收缩,使人想到他老来有福,常吃一些有滋有味的东西。他进门的时候不知是焦急还是怎么,反正踉踉跄跄一直冲着老太太扑过来,基本上刹不住车——老太太惊呼了一声,不得不往旁闪了一下。
“缪们儿”
喘息剧烈,摇晃着没有跌倒。他口齿不清,所以到底说了什么谁都没有听明白。老太太大声对着他的耳根说“人都是会老的啊!”
他盯着她说“哦哦哦哦!老老老老!啊,啊呀……”
“我想你啊!”
老太太差一点流出了眼泪。她记起了长在世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咋咋呼呼说话的情景。她去攥他的手,现握在手中的巴掌是这么柔软。“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她大声问。
“缪们儿”
仰起鼻子四下嗅着,然后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去。他走路还像过去,横着甩动胳膊,每甩动一下都要『摸』一下心窝——长在世时曾对他的走姿有过一个生动的概括『摸』着良心走路!这个乡下汉子是长最喜欢的人,每次来都让他轻松一阵。两个人拉起呱来无所不包,从前打仗的一些事、农村政策、乡间趣闻……有一次女主人给他们添茶走得近了,听进耳朵里的只言片语竟将其吓了一跳——奇怪的是两个人满脸认真,并没有嬉闹的样子,也不太回避她——他们讨论得太过专注,也就顾不得她在身边了……他们正在讨论的是极其私密的问题,是床上的事情!从口气上听,那个乡下男人竟成为这方面的老师,正不厌其详地传授着……她忍住莫大的好奇心走开了。
他们两人除了谈当时一些严肃的问题,比如农村工副业之类——那会儿“缪们儿”
正准备在村子里开一个工厂——更多是长最乐于倾听的事情,那就是乡间闹鬼、怎样驱魔的故事。长笑眯眯的,无比神往地探头问“你是什么时候掌握这一套本领的?”
他猛地把下巴往回一收,说“哎哎,这都是那些阴阳师祖传的本事哩!战争年代谁还顾得上这个……和平年景就不一样了,这时枪炮一停,没有了杀气,那些‘哈里哈气’的物件也就出来了……”
长问“等等,‘哈里哈气’指的什么?”
“妖魔鬼怪,这一沓子都算!”
长严肃起来“那么阶级敌人呢?”
“嫪们儿”
没有马上回答,仔细想了想说“那恐怕还不能算吧,他们毕竟还在阳间……”
“那为什么平时说他们‘煽阴风点鬼火呢’?”
长这一问,“嫪们儿”
答不上来了。他急得脸都红了。长大笑……
老太太想扯着他的手,因为她实在怕他一跤跌下再也爬不起来。可谁知他甩着手进了竹林里的甬道,一对小脚挪得飞快。他在石桌前坐了一会儿,轻轻抚『摸』着,像在回忆往事,又像在仔细辨认什么。这样一会儿站起,鼻子里出响亮的一声“吭!”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在远处看着。他觉得这个叫“缪们儿”
的老头儿比什么都有趣。
正看着,年轻人愣住了那个老头竟然在离母亲三五步远的地方解开了裤子!他凝神望着,两手不由得握起拳头……还好,那家伙稍稍侧过身子,在竹林里小起便来。“妈的,”
他骂了一句,“他肯定是老糊涂了,这样的人怎么能驱魔呢?”
整整一个白天,“嫪们儿”
都在画符咒,在院子里『插』上一些染了朱砂的木条。他把这些符咒贴在每一个房间里,走到年轻人的屋子里还格外费了些工夫嘴里咕咕哝哝,这儿『摸』『摸』那儿蹭蹭,还用食指蘸了一点口水,在什么地方抹了一下。他望着脸『色』苍白的青年,对走过来的老太太喊“他!——”
他的手一直指着。苍白青年面『色』青,呼吸都急促了。
一直忙到了午夜时分,最重要的工作开始了“嫪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