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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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影半寸，光火明灭。殿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广袖大袍，翻飞间尽是清雅的风。阿九惊呆了，怔怔望着那人，夜色无边而凄迷，他的身影同面目却异常清晰，眉藏千秋，目缀星辰，颦蹙浅笑都是万般风华。她挟持着欣荣帝姬，在殿门口的位置凛然站着，看见他将视线从焦糊的毯子上收回来，面上勾起个冷笑，凉声道：&ldo;赵公公说这碗羹是太后的一番心意，只可惜，欣和帝姬怕是消受不起了。&rdo;欣荣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微张着口，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羹里有毒，能将织锦毯子焦成这样，看来还是颇厉害的毒！这样的剂量放在一碗小小的羹里，人喝下去，哪里还有命活呢？可是为什么？赵宣说羹是太后赏的，太后在欣和的羹里下毒，是要置欣和于死地么？她背上寒毛倒竖，满目诧异地瞪着春意笑，&ldo;燕窝羹里怎么会有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do;怎么回事？这还用问么！阿九一声冷笑，将欣荣狠狠往前一推，&ldo;公公千方百计要我喝下这碗羹，若不是想借太后的手杀我，便是太后有意要我死！&rdo;边说边往谢景臣身边走，指着地上的毯子怒道：&ldo;皇后灵前，公公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难道不怕遭天谴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什么话好说！&rdo;春意笑覆着兽首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依稀看见一双眼，妩媚却森冷。他伸手扶帝姬，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颔，目光在那脖颈处细细察看，两道鲜红的指印赫然其上。他眼色微寒，蹙眉暗向阿九，&ldo;奴才早便说过了，羹是太后所赐，至于怎么会有毒，奴才的确一概不知。&rdo;真是满口胡言鬼话连篇！羹里有毒，若他本不知情，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服下？阿九怒不可遏，凛目道：&ldo;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rdo;他却一笑，语调漫不经心：&ldo;狡辩？殿下这话奴才可就不明白了。这碗羹从御膳房送到奉先殿，其间经多人之手，殿下却一口咬定下毒的不是太后就是奴才，这是什么道理？&rdo;边说边掸袖子，随意道：&ldo;事关重大，帝姬最好是听奴才一句劝，消停些，别平白生出事端。否则惊动了大家，查到了慈宁宫头上，对殿下和丞相都不是好事。&rdo;阿九面色倏地一变，十指在广袖底下攥紧，用力到骨节参差作响。眼风里瞥见谢景臣，他薄唇紧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眉宇间萦绕着丝丝凝重。看见他，无异于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令她满心的怒火都淡退下去。春意笑的话不无道理，眼下的情景，的确不能惊动皇帝。这碗有毒的燕窝羹是太后所赐，若追究起来，指不定会牵扯出什么人什么事，到时候只怕会难以收场。她假帝姬的身份，甚至太后和谢景臣的关系，二十余年前的旧事，没准儿都会被挖出来。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东窗事发，谢景臣首当其冲，她必须为他考虑，以她力所能及的方式。阿九略沉默，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沉声道：&ldo;或许在羹中下毒的另有其人，老祖宗毕竟是我的亲祖母，该不会害我。&rdo;话音甫落，一旁的谢景臣却伸手捋过她耳际的发，低声道：&ldo;忍气吞声不像你的性子，有我在，你怕什么？&rdo;她怕的东西太多，怎么说得清呢。阿九含笑道：&ldo;人人都会有软肋，大人有，我自然也有。&rdo;他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前，目光转向春意笑，霎时变得冰凉，嗟叹道：&ldo;都说戏子无情，你果然是个中翘楚。前儿还对旧主披肝沥胆，短短数日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愚不可及。&rdo;阿九抬眼，将好瞧见春意笑的两指摁在欣荣后颈的穴位处，帝姬眸中划过一丝惊诧，下一瞬便合上眼，软软地倒在了他怀中。他扶着她的身子，小心翼翼放在香案前，声音传过来，寒意彻骨：&ldo;谢大人觉得我忘恩负义也好，蠢钝也罢，我无话可说。可老祖宗一门心思为大人着想，留着这个女人是个祸害，于大计无益，还是尽早除了吧。&rdo;方才有帝姬在，免不得有所顾忌，这时候索性都打开天窗说亮话。谢景臣道，&ldo;她是我的福还是祸，全凭我一人说了算，任何人都无权插手。&rdo;说罢斜眼乜他，轻笑道，&ldo;你算什么东西，斗胆过问我的事。&rdo;春意笑徐徐站起来，回身时面具已经摘了，露出一副阴柔白净的五官。修长的指尖捋着念珠，他缓缓走近，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ldo;大人护得了她一时，难道护得了她一世么？太后若有心取她的性命，怎么可能只有一碗毒羹？&rdo;这话隐隐有些不对劲。阿九蹙起眉，警惕地瞪着愈走愈近的人，忽然听见谢景臣口里溢出一声闷哼，她心头一沉，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审度，见他紧抿着春面色苍白，因急道：&ldo;大人怎么了？&rdo;话音落地，他却猛地咳出了几口乌黑的血水，吓得她懵了神，慌慌张张伸手替他揩拭，沾了满手的黑血。他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踉跄着滑倒在地，面色如纸。平日里那样尊贵的一个人，执掌乾坤，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她骇然地望着他，手忙脚乱将他抱进怀里，话音出口破碎得不成句子：&ldo;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rdo;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狠狠瞪向春意笑，双目像能滴出血来：&ldo;是你？&rdo;&ldo;关心则乱，毒下在帝姬的孝服上，谢丞相，你也有今天。&rdo;戏台子上的声口，字字句句都流丽悦耳，然而这时候却无比地诡异阴森。春意笑幽幽叹息，复风轻云淡地同阿九对视，从怀中掏出一个药丸扔给她，笑道：&ldo;你将这个吃下去，我即刻便给他解药。&rdo;药丸乌黑，平卧在柔嫩细腻的掌心里，格格不入。这是什么东西，吃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不言自明。太后对她的憎恶一定到了深入肺腑的地步，所以才会几次三番下毒手。只是她想不明白，太后要她死，难道连金蝎蛊都不在乎了么？为了杀她，甚至不惜拿儿子的性命做赌注，天底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母亲！阿九死死盯着那粒药丸，蓦地咬咬正要往嘴里放，忽然听见怀中的人朝她道，&ldo;阿九，你靠近些。&rdo;&ldo;……&rdo;她起先还能忍耐，可是听见他虚弱的声音，泪水便在顷刻间决堤涌出，俯下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唇，颤声道：&ldo;你很痛苦是不是，先别说话。&rdo;可是又听见他低声道：&ldo;带我出宫，相府中有天香豆蔻，可解百毒。&rdo;像是漆黑的夜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她不假思索，慌不迭地拼命点头，&ldo;好，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带你出宫，我带你回相府……&rdo;说完抬眼看，春意笑已经近在咫尺，居高临下俯视她，像打量一个笑话。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样一张脸，原本清秀俊气，不知怎么就变得丑恶狰狞了。&ldo;还没有考虑好么？&rdo;春意笑微微拧眉，道，&ldo;你死，或者他死？&rdo;阿九恶狠狠地瞪着他，忽然抓起一把香灰撒过去。眼前一阵灰尘弥漫，他面露嫌恶，挥袖挡了挡，再定睛时殿中空空如也，两人已经没了踪影。紫禁城守卫森严，夜间的轮班更替极勤，加上皇后大丧，四处都是通明的灯火，若不是轻功超凡的人，想要逃出去简直难比登天。阿九满心荒寒，带着他无头苍蝇似的东躲西藏，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宫人同锦衣卫。忽然听见他在耳畔道：&ldo;冷静点。&rdo;人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言呢。她吓得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谢景臣中了毒危在旦夕，只记得他说天香豆蔻可以救他的命。眼前迷蒙的全是水气，乌漆墨黑的又是天。她拿一只手揩眼睛，骤然觉得天要塌了。怎么会这样呢，他是来救她的，却落进了太后的圈套，如今连性命都可能赔进去！她狠命地吸鼻子，下劲架住他，一面抽泣一面道：&ldo;你成了这样，让我怎么冷静呢？大人，你会没事的对不对？你不会死的，对不对？&rdo;他似乎很虚弱，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不真，&ldo;像你这样乱跑，我们到天亮也走不出去……&rdo;人急起来脑子就是摆设。这话点醒了阿九，她顿住步子定定神，掌心蓄力，带着他一道纵身跃过了朱红的高墙。夜间的风有种莫名的花香，吹拂她的发，飞舞起来像墨色的丝绸，从他鼻尖上掠过去，冰凉却柔软。没有星辰的夜晚，像铺开的黑缎，无边无际，漫天盖地。她回首望背后的宫阁，恍惚间生出几分不真的错觉，讷讷道：&ldo;出来了。&rdo;逃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逃离了那方四面都是红墙的天地，毫无征兆的。阿九的神思逐渐清明过来，方才心急如焚，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如今人到了宫外，才发现离开皇宫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