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排气扇上下摆动徐徐送出冷风,太宰治缩手缩脚地蜷在薄被里,只留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房间内灰蒙而昏沉,拉得紧紧的厚窗帘隐隐透出些光亮。电话锥子般尖叫起来,被一只从被窝里探出的手拿走了。
哦。任务通知。
太宰治按灭了手机。
他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室内依旧灰暗,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床上翻出遥控器关掉空调。光着脚下床,碰上的是冰凉的木质地板。寒意由脚底一路向上沿着脊椎骨袭击神经,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打开花洒,打开水龙头。赤脚踩进浴缸,温热的水缓慢上涨,晃荡着的水平面轻撞腿部皮肤。
雾气在浴室里蒸腾,头顶白色的取暖灯有些刺目。太宰治低下头闭上眼,一扬手刚要把褪下来的旧绷带扔进垃圾桶,想了想算了,随便挂在衣钩上。
……
清洗好的纱布被一圈一圈重新缠上,湿冷冷、黏腻腻地紧贴皮肤。开启暖风后,像木乃伊一样直挺挺站着等待风干。
太宰治裹好右眼,再关门下楼,从隔壁买了杯热饮,于店里出去。天空是多云间阴天气独有的灰蓝色,已经亮了很久。
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长时间不进食的胃绞痛,未干透绷带缠住身体所带来的不适,与堆在一起的待办事项叠加在一块了。
只要想一想,他就由衷地渴望死掉。
他打算杀个人。也许他杀不了别人。他回忆起装在办公室抽屉里的枪,漆亮的枪,摸起来光滑冰凉,很趁手的枪,用食指勾住扳机时甚至有些贴合的舒适。他想起枪,并且有点想得到它,然而枪太远了。
一种去破坏什么的渴望震颤着他的心脏。
某种情绪在荡来荡去,回声般空空地敲击着看不见的围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只能压着焦躁,更用力地用牙齿碾磨着吸管,直到把管口咬烂了。
不远处是施工现场,太吵。他真讨厌这些被乱七八糟放置再打翻的声音,因此才加倍地想死,加倍地想听到贯穿头颅的——枪响。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自虐般一动不动,忍受这不能忍受的一切。
*
太宰治前往通知地点汇合,意外地见到了行子,她站在中也身后。
印象里很弱,很容易死的那个。
要是死了,会有人为她哭也说不定。
捡完人后,他没再多关注她的消息,因为他都习惯了,习惯了恶心的“忽然没兴致了”
,直到她又凑到眼前。
出于说不清的怜悯和不想被打扰的心情,太宰治提出了分头行动,效率高些。分头,意思是他一个人和剩余所有人全部分开。
中原中也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同意,不过要他同意也简单,嘲讽几句就行。
就如他所说,这个任务只需动动手指,消灭敌人并不废什么功夫,最消耗精力的是把眼睛从枪管上移开。
太宰治见过很多枪,不知道为什么这支枪偏偏这么吸引他。看起来又光滑又整洁,假如……应该是很愉快的。
他决定及时行乐,按愉快行事。
时间的安排上稍微有点差池,他也不能事事都算无遗策,中原中也一到就意味着太宰治死不了。他真不想一时兴起自个杀,还有那么多后事要处理,干脆临时改成了跳海,就是没死,讲起来也有理由些。
就在他仰面倒下的那一个刹那,他考虑着一件大事,像陌生人一样检视着太宰治这个人是不是非死不可。可什么都告诉他,他的归宿就在这了。
要笑,不要回想,不要怀疑,不要挂念任何人,不要挂念任何事,如果死到临头偏偏追忆起该追忆的一切,那这个人就永远别想坦然地……
去死。
太宰治摔进海中,听见一声巨响。子弹射出后就会损坏,他想,原来他就是一颗子弹,那什么能做射出子弹的枪?又模糊听见有谁喊他的名字,又想问能不能不吵了。
海水迅速淹没了他,没过口鼻滑入肺部,他呼吸一滞,思维在剧痛后断裂,接着消逝在海中。
*
太宰治在黑暗里脱身,睁开眼,因为顶着沉甸甸的眩晕,感觉更像在梦里睁开眼睛。
行子跪坐在他身边,头低着,正好他现在也抬不起头,所以很容易看见,她扯出半个笑容,笑得很勉强。
太丑了。
她强打起精神回话,轻飘飘的镇静虚掩着她,太宰治真怀疑自己伸手一戳就能戳碎,想必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幸运,他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能用来抬手。
她说不了半句话就手指发虚,说完整个人就像被烤化的雪人,明明呼吸都有点上不来气了,双眼却亮得怕人,仿佛夜里“嘭”
地炸开的鬼火。
太宰治凝视着行子的眼睛:以往那汪暖融融的碧水已经荡然无存。
他永远记得这个场景。
她想到了什么,她在打算什么。
他在此刻,真真正正,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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