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禄四十有馀,五短身材,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一看就像个阉人,和田义很不一样。
沈一贯赶紧弯腰作揖,拱手道:「晚生未及远迎,还望殷公恕罪。殷公请!」
他年纪比殷太监大,贵为少宰,却自称晚生。
殷元禄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少宰客气了,请!」
宾主叙礼后上了茶,奴仆立刻掌灯。
沈一贯亲自为殷太监斟茶,满面春风的蔼然说道:
「晚生早知殷公雅量高致,公忠体国,内庭之典范,贤名播于内外,心实向往之,可惜平日无缘亲近。今日劳殷公降贵亲临,晚生怎不惭愧。」
殷太监也客气的说道:「少宰过誉了,在下万不敢当。除了这份对皇爷的犬马之心,安敢称贤于少宰。倒是在下,久闻少宰清名,皇爷和娘娘也交口称赞。」
他口中的娘娘,显然不是皇后,更不是王恭妃,只能是郑贵妃。
沈一贯见对方不是来传旨的,便开门见山道:「殷公此来,不知何以教晚生?但有大教,洗耳恭听。」
殷元禄微微笑道:「不敢。在下此来并无旨意。只是代问几句话。」
说到这里低头喝茶,让沈一贯琢磨琢磨。
沈一贯听到「代问几句话」,心中一个咯瞪,不动声色的笑道:「殷公请讲殷元禄斟酌着说道:「在下听闻那位神童解元朱稚虎,乃是少宰授业弟子?」
沈一贯心中有数,点头道:「然也,朱寅正是晚生门徒。」
殷太监神色赞赏,「真是名师出高徒。贵高徒惊才绝艳,固然是天生夙慧,
却也少不得少宰教导传授之功。美玉不遇良工,不成器也。」
沈一贯打个哈哈,「哪里哪里,侥幸侥幸。」
殷太监却是话题一转,叹息道:「可惜,或许出名太早,受造化所忌,贵高徒竟然病倒云祥楼,据说病情汹汹,可有此事?」
沈一贯黯然点头,「的确病的不轻,怕是难以应考。可惜大考在即,晚生要避嫌,不能去看他。唉,这孩子要遭遇磨难了。」
殷太监露出遗憾之色,语气殷切的说道:「少宰这是关心则乱了。少年人遭遇磨难,本非坏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英才过早显达,又非好事。情深不寿,
慧极必天啊。」
「这次病倒,难说不是命数。以在下愚见,不如等上两届,成年后再参加会试,也才十八岁。岂非万全之策?」
沈一贯却是叹息一声道:「殷公所言极是啊。晚生也是这麽劝他的。早在去年,晚生就反对他参加乡试,说太早成名不是好事。」
殷太监神色一惬,大感意外,「少宪已经劝过他了?他却没有听从?」
沈一贯苦笑不已,「怎麽没有劝过?晚生担心他遭造化之忌,同辈嫉恨,有伤福运。数次劝他晚几年再考。可他少年气盛,坚持下场。晚生虽是他恩师,可总不能阻挠他科举。干预国家抢才大典,因私废公。」
「后来,他中了解元。晚生又是高兴又是气恼。既高兴他成器争气,又气恼他固执好名。为此,晚生故意冷落他,不回他的信。」
殷太监默然不语,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这次受命而来,本是请沈一贯劝朱寅晚几年再考进士。
因为朱寅若是成为十二岁的进士,皇长子出阁读书就再也无法阻止了。那麽下一步,就是立太子!
朝中还有人提议,让朱寅做皇长子的伴读。
可是谁知,沈一贯居然早就劝过了,只是朱寅不听话。
却听沈一贯继续说道:「他成了南直解元,志得意满,信心百倍,自然是要再战春闹。若是再中,那就是十二岁的进士,国朝开科二百多年,何曾有过?这真是好事麽?」
「于是晚生两次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晚几年再考进士,反正年纪还小,
为何不能等几年?」
殷太监点头,神色微苦。
沈一贯一拍茶几,怒意难以掩饰,「可这竖子我行我素,居然还是来北京考试,说什麽尽快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罢罢罢,晚生也懒得再劝。」
「如今怎麽样?病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殷太监很是无语,原本准备好对沈一贯说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原来沈一贯自己就劝过朱寅,那他还有必要废话麽?
殷太监想了想,放下茶盏,换了话题道:「少宰可还记得当年的工部尚书徐果?」
沈一贯哑然笑道:「记得。木匠尚书麽。」
殷太监语气幽幽,「徐泉本是个木匠,出身低微,只因修建西苑得到世庙赏识,直接从一介匠役,成为工部尚书,位列九卿,何也?」
沈一贯皮里阳秋的回答:「概因雨露莫非君恩,名位皆出于上。是以一言可贵,一言可贱。此乃天子之福威,生杀予夺,人臣安能蠡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