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医回道:“军使到任之前,这些军马就这样了,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军马始终没有起色,仔细想来,或许是水土不服的缘故罢。”
赵匡胤走到一匹毛稀疏、身上长满皮廯的军马旁,又道:“这匹马病的厉害,为甚么还不赶紧医治?”
马医道:“我一早就给它擦过药了。”
袁衡道:“他每天都悉心医治军马,我可以做证。”
接着摇头道:“这匹马病的厉害,皮廯之疾说不定会传给别的军马,牵下去,再换匹新马。”
一名老兵解开缰绳,牵了那病马离去。
赵匡胤心知军马养不好,袁衡、老兵和马医这些人都难辞其咎,于是狠狠瞪了袁衡一眼。袁衡给他锐利如同刀剑的目光一阵瞪视,不禁头皮麻,心中打突,咧开嘴巴,点头哈腰的嘻嘻而笑。赵匡胤肃容道:“你们都说军马水土不服,故而瘦弱,我问你,这些军民都是外地来的吗?”
袁衡道:“开封府有马场,雄马与雌马交配,生下小马,待长大后往各处,这是其一。还有就是采买外地马匹,不过数量较少。”
赵匡胤问道:“如此说来,大多数军马生自开封?”
袁衡颔说是。赵匡胤问出了破绽,当下怒道:“既是如此,何来水土不服之说?”
袁衡神情闪烁,支支吾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顿了一顿,又道:“军马要生病,我有甚么办法?”
赵匡胤见他推诿其词,道:“你是养马的军头,军马瘦弱,不能上战场,你难辞其咎。”
袁衡忽然挺起腰板,打着官腔道:“我一没有偷懒,二没有渎职,赵军使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我难以接受。”
言辞之间,颇有顶撞之意。
赵匡胤二十六七岁了,本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但是性情沉重冷静,遇事不焦不躁,心想:“我上任伊始,甚么都没有查清,确实不该武断。”
心念及此,微微一笑,道:“我刚刚到任,看到军马瘦弱,心中着急了一些,你别误会。”
袁衡又变了一付笑脸,道:“我职责所在,也是心急如焚,不过它们都是畜生,不会说话,那里不适,也不能开口说出来,只能慢慢调养了。”
赵匡胤道:“正是这个理儿,没有事了,我自己看看。”
袁衡躬身道:“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赵匡胤摆了摆手,道:“去罢,有事我再找你。”
袁衡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潘美见赵匡胤沉吟不语,问道:“你在想甚么?”
赵匡胤不答,选了两匹气色不错的军马,交给潘美一匹,道:“咱们先试试它们的脚力。”
说着双手按住马背,力贯双掌,使出八成力道按压。军马受此巨力按压,只是背脊微微一沉,一阵低声嘶鸣而已。赵匡胤试出这是一匹良驹,道:“这是燕云马和蜀马杂交的良驹,马是好马,只可惜没有养好。”
拍了拍军马后跃上马背。
来到马场,赵匡胤和潘美挥动皮鞭,大声吆喝,纵马疾驰。两匹军马奋蹄扬鬃,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四蹄翻踏,卷起尘土。两人只觉耳旁风声呼响,衣袂飘飘,景物向后飞驰一般倒退。两匹军马起初尚能疾驰如风,可是绕着马场奔跑五六圈之后,渐渐乏力,呼吸也变得沉重,身上冒出了细汗。步伐越来越慢,又奔跑三四圈,似乎筋疲力尽,只能信步而行。两人跃下马背,赵匡胤问道:“仲询兄,你觉得这两匹军马脚力如何?”
潘美微微一笑,道:“我于马匹不太精通,不过这几圈跑下来,它们的脚力似乎只能算是中等。”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它们起初脚力矫健,然则后继乏力,是疏于操练的缘故。但是疏于操练,也不至于瘦弱。就好像人,整天只吃不动,只会浑身长膘。据我推测,还是喂养不得其法的缘故。”
潘美见他观察仔细入微,显然心思缜密,问道:“你刚才怎么不驳斥袁衡?”
赵匡胤笑道:“我上任伊始,甚么也没有查清楚,不能武断,先看看再做定论。”
潘美见他不但心细如,而且冷静严谨,不禁刮目相看,心想:“难怪晋王殿下要挽留他,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心念及此,又佩服柴荣眼光如炬,看人十分精准。
只听得赵匡胤又道:“其实我与骏马很有缘分,十几岁的时候,见到一匹烈马,一心想要驯服。它不但性子烈,心眼也坏。经过城门的时候,忽然跃起。我猝不及防,一头撞到城门上,头顶顿时肿了起来。眼前金星一片,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
口中虽然说烈马心眼坏,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殊无怨怪责备之意。潘美道:“你没受伤,真是福大命大。”
赵匡胤点了点头,又道:“从前护圣军里有个深藏不露的养马老兵,我自小跟着他习武,还帮他养马。他虽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但是养马却一丝不苟。但凡他养过的马,无不膘肥体壮。”
潘美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往事,问道:“你觉得这里有问题?”
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我喜欢马,从小就和马打交道,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马匹不能自食其力,全靠人来喂养训练。喂养训练得当,一匹劣马也能成为良驹。同样是养马,那老兵能养的膘肥体壮,而袁衡却养的病病殃殃,你说这其中是不是大有名堂?”
潘美见他条分缕析,十分中肯,问道:“你觉得袁衡他们暗中动了手脚?”
赵匡胤摇头道:“没有证据,我也不能武断,不过猜测而已。”
赵匡胤身为马直军使,自知唯有将马军训练的战无不胜,才不负柴荣的信任。次日就一面训练马军,一面督促袁衡将军马养的膘肥体壮,医治生病的军马。训练马军相比训练步军要难得多,一则兵士要弓箭娴熟,二则军马要健壮,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眼下军马瘦弱,不堪长时间训练。只得因时制宜,先整肃军纪,砸烂赌具酒坛,禁止军中赌钱酗酒。他召集众马军,来到练武场,练武场的中间是一排竖着的箭靶。他手持弓箭走到箭靶外八十步的地方,弯弓搭箭,连珠箭。三支羽箭都射中同一个箭靶的靶心。他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众马军有的呐喊有的喝彩。赵匡胤道:“每人在八十步射三箭,让我看看你们的箭法。”
众马军当下轮流射箭。赵匡胤看过之后只摇脑袋,原来有人弓都拉不满,有的弓虽拉满了,但是准头太差,不是射偏了就是射歪了。莫说三箭正中靶心,就是三箭射中靶子的人都少之又少。赵匡胤知道这是荒于训练的缘故。既然知道症结所在,于是对症下药,不分昼夜,勤加操练。这么一来可苦了这些马军,有的满腹牢骚,有的诅咒詈骂,更有甚者,背地里扬言要宰了赵匡胤。可是牢骚归牢骚,骂归骂。至于叫嚣着要动刀子的人,毕竟不敢真的动手,也只是说说而已。赵匡胤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于众马军的牢骚充耳不闻,该怎么操练还是怎么操练。马军们每天练得筋疲力尽,然则好处显而易见,无论骑术箭法乃至刀剑功夫都日渐精进。
赵匡胤刚刚到任就一直住在军营,忽忽十几天过去,军马还是没有多少起色。袁衡等人没有偷懒,草料也不是坏的,草药也是对的,难道真的是军马不行?他职责所在,管不好马军,自是焦急万分。然则找不出毛病,空有一身本事,却也无可奈何。想想十几天没有回家了,于是当天傍晚回家看看。
到家的时候,只见赵匡义正坐在屋外看书。赵匡胤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看甚么书呢?”
赵匡义道:“《抱朴子》。”
赵匡胤心中大奇,拿起书籍略略看了几页,看到修炼丹药的文章篇幅时,微微一笑,道:“小小年纪就想学葛洪修道成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