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带着我走街过巷,夜幕完全降临时,我们到了一栋半旧的九十年代那种老单位房前。
耗子告诉我,那宅子的老主人名叫董树,原本是个木匠,后来一直在村子里扮演着类似神职人员的角色,往好听里说叫巫师,说白了也就是神棍一类的人物。
董树三个儿子有两个在深圳,只有这最年长的一个董仕,生活在这座省城里。董仕原先是这座城里一所中学的老师,前几年退休下来,现在五十老几了,去年老伴一走,一儿一女也跟着两位叔叔去了深圳,现在就他一个人还住在这座老教师楼里。
我们走到楼下时,耗子打了个电话,原来他早在去见董坤之前,就已经跟董仕有过联系,并约好要在这一天前来拜访。
他讲完电话,我们再上楼时,果然已有一位五十几岁的老人等在三楼一间打开了的房间门口。
老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得很热情,看起来是一个人住久了,偶尔有人来访,心里很是高兴。
我听得出,耗子之前在电话里已经跟老人聊过董坤的事,因此两人没寒暄几句,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董仕老人显然对于“空洞房”
之事显得很无奈,他说他两个弟弟从小就怕这事儿,所以中学没毕业就跟着村里人往珠三角打工去了。他自己也怕,所以读完师范以后就留在了省城教书,此后就很少再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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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董老:“那尊木偶,你们弟兄几个也都见过么?”
董老苦笑,“我们哪有见过?其实都是外面的人在讲,说这鬼灵就在我们家里,由我们老父亲祀奉着,但我们自己却从来没见过。”
我又问:“那你们结婚的时候……”
我话说一半就停住了,董老却只是叹了口气:“说起来惭愧,其实我们兄弟仨没一个敢回村子里去结婚的。三个人都是在外面草草就把婚事给办了,甚至……甚至连我们的老父亲,都不敢邀请。”
我心下一凉,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转头去看耗子,他却只是端着茶杯,一面饮茶,一面仔细听着董老回忆往事。
董老看到我的表情,尴尬的笑了一笑,“不过我想,老父亲心里应该是理解我们的苦衷的。我们不请他来城里做客,他也从来不闻不问,自己也从来不愿到我们城里的家中小住,一辈子就守在那间大宅子里。村里人都说,他其实不是在看守祖宅,而是在祀奉那位鬼灵。”
这时,耗子终于放下茶杯,语气平静的问了一句,“有人说,那尊鬼灵木偶后来不见了,您老听说过这事没有?”
董老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这事啊,一直在村子里传得很盛。起先我不知道,后来村里几个小都给我打过电话,说大家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我们的老父亲把鬼灵给祀奉丢了,整个村子就要受惩罚了什么的。我后来还专为这事,回去看了看我的老父亲。”
“那是哪一年的事呢?”
耗子问。
董老挠着头想了半天,“具体哪一年就不记得了,反正至少得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我和耗子对望一眼,十几年前,那正是董坤年少之时。
我好奇的问道:“那令尊有没有跟您讲过,鬼灵到底是怎么弄丢的呢?”
董老苦笑着摇摇头,“他对这事只字不提,我们问了,他也只是转开话题,一味的跟我们唠家常,后来我们也就不再操心这事了。不过看得出来,他那段时间里,确实很有心事的样子,七十老几的人了,经常半夜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大门口呆,像是在等什么人。我把老二、老三都叫了回来陪着他,可他还是在看大门口,还是像在等人。我们问他在等谁,他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愿意多说。”
听到这里,我心里好奇愈盛,“那后来呢?”
“后来?”
董老深深叹了口气,“那时我还没退休,小孩又在上学,没工夫多在家里耽搁,老二、老三也忙,我们见老父亲身体也没多大问题,也就6续的离家回城了,结果……”
说到这里,董老眼眶有些红,“结果过了不到一个月,我们的老父亲就扔下我们,自己走了……”
我和耗子沉默下来,一时不忍再去触动老人的伤心事。过了好一阵,耗子才平静的问道:“那么,令尊……他是怎么走的?”
董老身子往后靠在沙上,仰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一脸痛苦的说道:“这事啊,最是让我后悔不及的。那时几个老邻居都给我打了电话,说那段时间里,我们老父亲每天夜里都拄个拐杖往山里跑,谁劝也不听。我当时也给老父亲打了电话,说要把他接进城里来住,老人不许,说就是死也绝不进城里来。我想着等到放暑假了,想办法把他骗进城里来,让他在城里见识一下,可能就会渐渐忘掉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事,结果没等我放暑假,他就出了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董老叹了口气:“几个邻居说,那天晚上外面打雷大雨,他们想着天都这样了,老人总不至于再往外跑了吧,结果第二天就再找不到老人。当天夜里山里生泥石流,等人们天晴时找到山里时,我们的老父亲已经摔在山崖下,抢救不过来了……”
董老讲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我和耗子不忍再问下去了,加之天色已晚,于是又跟老人聊了点别的,诸如他的子女,以及他带过的学生,眼见老人渐渐从回忆往事的悲伤里走出来了,我们才告别了老人,回宾馆去。
那天我有点累,加之心情压抑,回宾馆冲完凉后就倒头大睡,次日醒来时已是早晨八点多,而对面耗子的**上已经空了。
我见他手机扔在**上,心想大概只是出去吃个早餐吧。可是等了半个多小时,人也没见回来,我忽然想到,他会不会又去找了董仕老人?这样想着,我下楼按照前一晚的记忆,也跟着去了老人家。
可是在董老家里,我并没有见到耗子。
当时董老刚从外面晨练回来,说没有碰见耗子,大概是错过了,同时留我下来吃早餐,说没准他还会再来。
我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董老煮了西红柿鸡蛋面,我跟着凑了一碗。吃面过程中,董老再次跟我讲起了他老父亲的事。
他说董树老人一生为人谦善,并且常年吃素,不动杀念,因为他始终坚持一个道理:魔由心生。
“魔由心生?”
我好奇的问了一句。
老人认真的点点头,“你别以为,我们老父亲说的‘魔由心生’只是一个比方,一个譬喻,其实,不是的。”
我笑了一下,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位年长者对于后辈晚生善意的教导而已。
可是董老自己却没有笑,他只是皱着眉头沉思着对我说:“我们的老父亲曾跟我们讲过,他说这世间原本充满鬼魅。只是寻常鬼魅,不能形成实像,更不可能具有实体。所以,它们只能在你面前一闪而过,你碰不到,也摸不着。”
我边吃面,边饶有兴味的听着,感觉只是在听一位一辈子生活在古老神秘村落里的老人的世界观,尤其是鬼神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