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打断思路,发烦地问:“何事如此惊慌?”
“宣华夫人她……”
“她怎样?”
“她,疯了。”
“啊!”
应该说,杨广对宣华夫人是的。正如他平常所说,后宫可无任何女人,惟独不可无宣华。这消息对杨广不啻晴天霹雳,他止不住催促驭手,“快!快!”
宣华的寝宫而今已是一塌糊涂,几翻案倒,玉屏碎了,丝帐破了,满室凌乱不堪。宣华夫人也乌云蓬散,衣裙不整,双眼呆直,口吐白沫。杨广入内,全然不觉,照旧发着癫狂之语:“先皇,你饶了妾妃吧,我不该做出没廉耻之事,求你饶恕了吧。”
她跪下不住磕头,额角已渗出鲜血。
杨广看着不忍,命刘安、王义架起她,但宣华又叫又跳:“先皇,我该死,你不要宽恕我,把我斩首吧。”
杨广上前:“夫人,你安静一下,朕来看你。”
“你,你!”
宣华双眼现出惊恐的神色,“你是鬼,鬼,你是猪,你是耗子精,打呀!”
她向杨广扑去。
宣华扯住杨广又踢又打,又哭又闹,杨广凭她唾骂绝不还手。许久,宣华仍哭闹不休,杨广始挣脱出来,命人将宣华架到床上。但她又在床上翻身打滚喊叫起来,衣服也全撕开,玉体半裸,甚为不雅。杨广叹口气,吩咐宫女好生侍候,心情沉重地缓步离开。
在萧娘娘寝宫,杨广一直愁眉不展,缄默寡言。萧娘娘见他闷闷不乐,为使杨广开心,封起自己的醋坛子,召来梦秋为他歌舞。少女的天真,加之青楼女的火热,正值盛夏薄而透明的衣着,梦秋周身散发着女性不可抗拒的诱惑。她像紫燕般在杨广身边穿梭,琵琶、筝、琴伴着她悦耳的歌声和鸣:
最是销魂七月天,红罗帐里交颈眠。
花香浮动飘宫院,月影摇风舞窗前。
檀口相衔娇音啭,玉股摩挲指掌间。
但得朝夕常相伴,何必蓬莱为上仙。
梦秋为博杨广欢心,可说是竭尽了全力卖弄风骚。萧娘娘在一旁不时贴靠,送上无限柔情。但杨广心不在焉,犹如未闻未见,一阵阵出神发怔。晚膳时,后、妃二人娇滴滴劝酒,杨广依旧时而发呆。梦秋把琥珀杯中的琼浆玉液略一沾唇,又撒娇地送到杨广唇边:“万岁,你干嘛这样不开心,无论如何要喝下妾妃这盏酒。”
杨广没有反应,双眼发直。萧娘娘一双玉臂搭上杨广肩头,富有弹性的酥胸压向杨广:“万岁如此愁怅,可是要不得。须知你乃一国之主,还当开心才是。”
她也伸出手,同梦秋一起,定要杨广饮下那杯酒。
杨广接下,凝视片刻,放在几案之上,起身便走。
萧娘娘、梦秋不知就里,急起追问:“万岁要去往何处?”
杨广也不答话,径直走入宣华夫人寝宫。此刻,宣华倒是安静了,她半依半坐在床头,眼望床顶喃喃自语:“我不该有负先帝恩宠,大不该与当今为欢,罪莫大焉,罪孽深重。”
杨广近前关切地说:“夫人,你好了,不疯了?”
宣华目光仍旧对着床顶:“我何曾发疯,我清醒得很,我心中明白,我一丝也不糊涂。”
“明白就好。”
杨广适才因挂念宣华夫人是否进餐,特意跑来看望,此刻不禁关心地问,“夫人可曾用膳?”
宣华不予理睬,亦不回答。
杨广询问宫女:“夫人进食否?”
宫女答曰:“不曾。”
杨广脸上变色:“天已这般时候,为何还不传膳?”
“万岁,非是奴婢们延误,而是夫人死活不肯用餐。”
“立即传膳,朕同宣华夫人共同进餐。”
跟在身后观察的萧娘娘与梦秋,见杨广对宣华如此钟情,心中都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但亦无可奈何,二人只好各回住处,孤宿独眠去了。
好难捱的一个漫漫长夜,杨广从未感到夜是如此悠长。他整整守了宣华夫人一夜,这一夜衣不解带,头未安枕,是坐在龙椅中度过的。困累疲乏不说,单这辘辘饥肠就够他受的。三次送来的精美晚膳,全被宣华掀翻。这位痴情的皇帝,不肯撇下宠妃独自用膳,也就第一次尝到了饿肚皮的滋味。肠鸣如鼓时,只得紧紧腰带。这一夜还不仅仅是守更熬时辰,杨广无论如何婉转劝说,宣华始终如同哑人一语不发。不能交流,彼此大眼瞪小眼,自然也就极为乏味。这一夜,着实难为了杨广。当朝霞把宫窗染红,架上鹦鹉问起早安,黄鹂在晨风中开始歌唱,杨广犹如刑满释放的囚犯,长长伸个懒腰,宫娥太监早来侍候梳洗。
杨广发话:“先服侍夫人。”
太监端银盆,宫女捧丝巾,方到宣华面前,未及把净面银盆放稳,已被宣华一把推翻。盆儿滚出老远,清水流洒满地。
杨广无奈,只得自己梳洗。他不再强求宣华梳妆,而是吩咐传来早膳。这次是他亲手端到宣华身边,捧起燕窝冰糖莲子粥,像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充满爱心和耐心:“夫人,无论心情怎样,饭总是要吃的,来,让朕喂你一匙。”
宣华夫人大概是不好下手,也许是担心烫了杨广,没有例行地把粥碗打翻。但她却紧闭牙关,任凭杨广曲意哄劝,宣华双唇如同被线缝合,始终不肯张开。杨广终于精疲力尽了,丧失了信心。早膳也无心用了,腹中饥饿,但胃里有火,口内发苦,一口食物也吃不下。他在一步三回首的留恋与慨叹中,离开宣华夫人回到永安宫。
萧娘娘近前问候:“万岁为何这般憔悴,定是昨夜未曾睡得安稳。”
杨广也不答话,扑到床上倒头便睡,刹时鼾声大作。
刘安入内请旨:“娘娘千岁,百官俱已在朝房候驾,万岁已误了时辰,应该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