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尼回来刚好赶上午餐。他早上只吃过一点儿东西,现在可饿了。他一声不响地填饱肚子,接着点燃烟斗,斜靠在他的躺椅上。巴克斯特妈妈洗完盘碟,又用橡笤帚扫净了地板。
“很好,”
贝尼说。“让我告诉你们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就跟我料想的一样,所有野兽中被瘟疫打击得最惨的就是狼。昨晚在这儿的一群,也就是仅剩的一些狼了。勃克和雷姆曾经去过勃特勒堡和伏晋西亚镇。自从兽瘟发生以后,除了这群狼外就再没有别的狼被人们看到过或者听说过。这群狼老是聚在一起。它们从葛茨堡到这儿,一路上的家畜几乎全被它们扫光。但是它们并不能吃饱肚子,因为它们一咬家畜,总是马上就被人们发现赶跑。它们简直饿慌了。前天晚上,它们咬死了福列斯特家的一头小母牛和一头周岁小公牛。今天破晓时分,他们还听见这群饿狼的嗥叫。这正是它们来过这儿以后。”
裘弟这下子可来劲了。
“我们将跟福列斯特家里的人一起去打猎吗?”
“正是这样。我已有了一个围剿这些坏家伙的好主意。可是,我们对如何杀死它们,意见是不一致的。我希望能好好来它两次围猎,在我们的厩舍和他们的畜栏周围设置陷阱。福列斯特兄弟都主张下毒药毒死它们。可是我从来不曾毒死过一只野兽。而且我也不愿这么干。”
巴克斯特妈妈把洗碗布往壁上猛地一丢。
“埃士拉·巴克斯特,如果把你的心挖出来,那一定不是肉面而完全是奶油做的。你这该死的傻瓜,你就是这种家伙。听凭那些野兽毫不留情地杀死我们的家畜,而让我们自己却活活饿死。不,你真是太仁慈了,竟然舍不得让它们肚子痛!”
贝尼叹了口气。
“你们以为我愚蠢,是不是?我就是不能这么干。无论如何,别的无辜的动物,如狗等,也会吞吃毒药遭殃的。”
“这样总比让饿狼赶走我们好得多。“
“啊,奥拉,它们不会赶走我们的。它们大概既不会去打扰屈列克赛,也不会去折磨凯撒,我不信这些狼能用牙齿咬穿它们的老皮。这些狼也断然不会联合起来,去攻打那些和我一样勇敢地跟它们搏斗的狗。它们也不会爬上树去咬死那儿的鸡。现在小牛已被杀死,它们再没有别的动物可以打扰了。”
“还有小旗呢,爸。”
裘弟立刻觉得这一回他爸爸可错了。
“下毒并不比它们把小牛咬烂更坏,爸。”
“把小牛咬烂是它们的天性。它们饿了。下毒却是不自然的。这不是公道的斗争。”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竞想跟狼作公道的斗争,你啊”
“说下去,奥拉。不要拘束,说吧。”
“如果让我说,我说出来的话就会不加考虑,还是让你独自说下去。”
“那末就让我痛快地说下去,我的太太。下毒是我所不愿意参加的事情。”
他继续征吸他的烟斗。
“如果你们也觉得下毒好,”
他说。“那就难怪福列斯特兄弟说得比你们还不象话。我知道,如果我坚持我的看法,他们定会来嘲弄我,结果,他们也真的没有放过我。他们已经决定,立刻到外面去下毒。”
“附近有他们这样的男子汉,我感到非常骄傲。”
裘弟怒冲冲地看着他们两个。他爸爸是错了,他想,可是他妈妈却显得不公道。他爸爸身上总存在着一些比福列斯特兄弟更崇高的东西。这一次福列斯特兄弟之所以不听他爸爸的话,事实上并不是他爸爸不像个男子汉,而是他爸爸的主张错误,但也可能他爸爸根本就没有错。
“你就让我爸爸自己干去吧。我想他总比福列斯特兄弟有道理。”
巴克斯特妈妈猛地转过身子冲着裘弟。
“哼,冒失的大嘴巴先生,你的骨头要接一顿才松快吗?”
贝尼用烟斗愤然敲着桌子。
“住口!野兽的麻烦还嫌不够,还要加上家庭纠纷吗?一个人非得到死,才能求得太平吗?”
巴克斯特妈妈立刻转身去干她的家务。裘弟也偷偷地溜进卧室,解开了小旗,带它到门外去溜达。在树林里,他感到很不放心,不敢再往远处走。他把小鹿唤到身边,走到一棵胡桃树下傍着小鹿坐下来,观察着树上的松鼠。他决定不等松鼠的储备工作完成就把胡桃采下来。胡桃的产量非常丰富,松鼠却由于遭瘟而不怎么多。但是在自家的垦地内,他却相反地不希望与松鼠平分果实。他爬上树去,摇着树枝。胡桃阵雨般地落下。他爬下树,收集了一大堆,又脱下衬衣,做成一个口袋,把胡桃放进袋内,带回家去。他把那堆胡桃倾倒在棚屋的地上,把它们摊开,让它们晾干。当他穿上衬衣,才发觉已染上了洗不去的胡桃皮液汁。这是一件很好的衬衣,只打过一个小小的补丁(衣袖上的那个小洞,还是当他从玉米仓屋顶溜下来时,在木节上扎破的)。他不禁埋怨起自己来,因为后果是很难预料的。也许他将遭到麻烦,也许他能避免它。但无论如何,每逢他妈妈对他爸爸非常恼怒的时候,她很少注意他所干的任何事情。
过了一个下午,她渐渐地平息了怒气,因为福列斯特兄弟终归会办好这件事的。太阳还没有下山,福列斯特三兄弟已经骑马来到。他们是来通知贝尼关于下毒的确切地点的。这样可以使他的狗不走那条路。他们下毒是很巧妙的,完全在马背上完成这件事,因此可以使狼不致嗅到它们所痛恨的人类的气味。他们从被杀害的小母牛和周岁的小公牛身上割下一块块鲜肉、当他们要裹入毒药时,就用几块鹿皮放在他们的手掌上,然后抓住肉将毒药裹进去。三个人曾经分散开来,骑马跑向狼群可能经过的小径。他们先用削尖的小棕榈树杆,从马鞍上弯腰在地上掘好孔洞,接着将毒饵放进去,再用树杆把落叶耙到上面覆盖起来。最后,他们又从狼群可能在那里饮水或伏击别的小野兽的凹穴开始,直到贝尼的厩舍外,放下了一连串的毒饵。贝尼用一种逆来顺受的态度接受了这一现实。
“很好。我就把我的狗拴上一礼拜。”
他们喝过开水,吸了贝尼的几撮好烟,可是婉言谢绝了晚餐。他们得在天黑前赶回家去,因为狼群很可能会回到他们的畜栏去。他们对贝尼的访问只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就骑马回去了。黄昏安然度过。但贝尼把更多的弹壳装满火药,安上铜帽;并给自己那支枪装上子弹,给裘弟的老前膛也同样装好了弹药。裘弟把它拿过来,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的床头。他很感激他爸爸在做这样的准备工作时,把他的武器也包括在内。当全家都上了床,他还躺在那儿沉思默想,他听得见他爸爸正在跟他妈妈说话。
他听见他爸爸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据勃克告诉我,奥利佛·赫妥已经乘轮船从杰克逊维尔上波士顿去了。他想在出海前在那儿暂住。他曾经给吐温克·薇赛蓓一笔钱。她已经偷偷溜到杰克逊维尔去了,准备从那儿乘船去找他。雷姆大发雷霆,他说,如果碰到奥利佛和吐温克,他非把他们两个杀死不可。”
裘弟听到他妈妈转动肥胖的身体,把床压得咯吱吱地作响。
她说:“如果那姑娘是忠诚的,奥利佛怎么不跟她结婚来了结这件事情?如果她只是个淫荡的女人,他又干吗跟她混在一起?”
“我可不能准确地断言。当我是头年轻公鹿时,我也曾研究过怎样求爱,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起奥利佛在这方面有些什么想法。”
“不论怎么说,他可不应该用这种办法叫她跟从他。”
裘弟同意他妈妈的话。他在被子下愤怒地用腿捣着床。他跟奥利佛的关系这下子可完结了。如果他再碰到奥利佛,他就一定要把他对奥利佛的看法告诉他。他最最希望的是能看到吐温克·薇赛蓓,他定要揪她的黄头发,或者抬起什么东西来丢她。全是为了她,奥利佛才不辞而别的。他已失去了奥利佛。他是这样的恨他,甚至觉得失去他也毫无关系。他终于睡熟了,梦见了称心如意的情景:吐温克·薇赛蓓在丛莽中游逛,吃下了毒狼的药饵,她受到应得的剧烈痛苦后,倒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