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根
百病消大喝一声,直震得秦镇邪脑子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浮动,仿佛灵魂出窍。突然,药郎脸色一白,震怖地瞪着秦镇邪。他掐指急算,拍掌大叫道:“呀,呀,哪路神仙竟然垂怜此等罪人?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呀!”
君稚勃然大怒,拔剑道:“你这骗子再胡说,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
“等等。”
秦镇邪忍着头晕拦住君稚,“你刚刚说神仙?”
百病消瞪了他一眼,骂道:“罪人,竟然欺瞒神仙!”
秦镇邪道:“我是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我没有杀父,我的朋友们也都活得好好的。”
百病消坚持道:“老夫是不会看错的!”
“那你也看看我的手相。”
秦镇邪伸出手,百病消狐疑地打量着他。君稚气呼呼地说:“看什么看,他就是个骗子!”
百病消怫然道:“你这小娃娃忒没礼貌,我好心帮你看相,你却这般污蔑我。好哇,你看清楚了!”
他一把拽过秦镇邪的大手,指着他掌心道:“命线浅薄,分明是短命之兆——咦?”
百病消脸上突然浮现出十分困惑的表情,他低下头,黑黑的眉毛几乎贴到秦镇邪的手掌上。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又盯着秦镇邪的脸一顿猛瞧,终于忍不住大叫道:“怪哪!”
他放开秦镇邪的手,在原地焦虑地踱步着。秦镇邪焦虑地问:“你看出什么了?是不是跟神仙有关?”
百病消不住地捋着胡子,似乎在借这个动作平定自己惊疑不定的内心。好一会,他开口道:“你确实是有罪之人,老夫没有看错,但你命线危浅,却不是出于报应,而是无根之兆。”
“无根之兆?”
“你不属凡世”
老头又开始踱步,背上的大葫芦一颤一颤的。他不情不愿地继续说:“你有天根,不过这天根已经断了。这很常见,兴许还是件好事,因为自古有天根者无不逢大劫难。毕竟怀璧之罪,何能避哉?不仅自己遭罪,更会殃及家人可你罪孽如此慎重,怎么会拥有天根?天根者,先天得道,乃绝世不出的完人,你这天根破烂至此,啧啧”
君稚再也听不下去了,挥拳打道:“一派胡言!看我怎么收拾你这骗子——”
秦镇邪赶紧拦住他,继续问:“什么是天根?”
“天根与人根相对,人根属人,天根属天。”
百病消指着湛蓝的天空道,“道士修仙,只求得一灵根,天根者却早已道德圆满,灵根通达,只需按部就班地修炼,就能水到渠成飞升。天根虽好,却极易损毁,且一旦受损,要飞升就比常人难上数十倍。你身怀天根,却不知珍惜,真是暴殄天物。”
说到这,他不禁流露出一丝鄙夷。
“那您之前说有神仙助我是怎么回事?”
“你魂魄不全,却寓居此躯,有悖常理。我想用震魂术把你逼出去,却遭到灵力阻拦,反而为己术所伤。”
百病消忌惮道,“仙家较之凡人,更重道德因果,稍有不慎,便会亏损道行。倘若亏了道心,只怕修炼千百年也补不回来。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鬼,居然干出这种自损功德的事。”
听了这话,秦镇邪不禁错愕,心情顿时有些沉重。君稚冷哼一声:“你还挺会胡扯的。”
卞三秋戳戳他,低声道:“我瞧他不像骗子,你别骂他了。”
秦镇邪说:“你说的不全错,我确实是个不祥之人。”
百病消闻言,有些惊异。他虽然认定面前这人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察其情状却不像是无情无义之辈。照理有天根者,本性良善,也不该沦落至此,莫非此人身上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
他正兀自思量,忽听得前头一声惊响,人群一阵骚乱。众人探颈向前,只见一个官兵一鞭抽倒一个男子。那男人瘦骨嶙峋,哎哎呦呦地叫唤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像虫子那样蠕动着。官兵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厉呵道:“快点!”
一串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跟着他从城门走了出来,他们眼神呆滞,脸庞因饱受痛苦折磨而显得麻木不仁。这群人迈着僵硬迟缓的步伐向光秃秃的荒野走去,乌鸦不祥地在城头鸣叫,人们怀着恐怖的心情看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烤得变形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鞭子击打在黄土上的回响,久久回荡。
百病消哀叹一声:“这些人只怕要死在外头了。”
君稚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
“同天节在即,万国都将来朝,娄京中的难民自然要被赶出去,免得碍了观瞻。”
百病消摇头道,“遭难的不仅是他们。今年奇旱,乐州以北数月无雨,百姓纷纷就食南方,可现在他们都被拦在了娄京跟乐州之间的犬谷关,只能从燕岭绕道。燕岭地势崎岖,山上都是石头,连棵树都没有,他们怎么可能翻过?这都是拜庞相所赐。哼,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本领倒是一流,他做丞相这几年把朝堂简直弄得一团糟。不过,要我说,这病根子却不在他,而是在那位紫袍大人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国蠹。”
君稚愤慨道:“陛下要是能早日醒悟,杀了这些奸臣就好了。”
卞三秋摇头道:“陛下春秋已高,怕是难了,不过太子殿下正值盛年”
“也难!”
百病消讥笑道,“国师在朝堂浸淫已久,党羽颇丰,哪是那么容易能撼动的。况且太子殿下也没有一点扳倒国师的心思唔,难啊,难啊。”
君稚道:“要我说,就该有个力士杀了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