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是七月七,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日子。
七夕已近初秋,雨季过后温度较高,唐人在七夕前有曝衣晒书的习俗,曝衣可以消除雨季带来的霉味,将图书晾晒于庭院中,防虫防腐蚀。
七夕这天,用完晚膳,在王妃主持下,于莲池畔陈列瓜果酒炙,摆设坐具,对各院妃嫔公主侍妾各赐九孔针和五色线,在月光下穿过者为得巧。
每年重复的乞巧仪式开始,李适心想这些妃嫔公主年年乞巧,却只会撒娇邀宠,不见半点巧。
过去他还会耐着性子陪着父王,与众兄妹其乐融融,如今只觉乏味矫揉造作,半分钟都待不下去。
借口与建宁王儿子约好参加礼部侍郎之子举办的七夕诗会,他起身溜走了。
当他赶到东街口,在夕阳与温暖灯光交织而成的淡金暮色里,远远就瞧见至善堂外挤满了人,且都是女子。
那些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聚在一起,夜风吹拂,衣裙飘扬好像一片五色彩云,将至善堂团团围住。
一个个手上挥舞着小团扇,眉飞色舞、欢声笑语的,乍一看还让人以为自己走到了花街柳巷。
隔壁卖馄饨老陈家的小儿子陈小三,正如同门神般地守在至善堂门口,张臂挡住那些意图直闯而入的女子老老实实去后面排队。
至善堂开了侧门,女客正三三两两鱼贯而出,一面走时而互相比较着手中的团扇,时而举目望天,口中轻颂着扇面上的诗词,沉醉其中。
“今夜新凉,卧看双星我们去何处卧看双星?”
“乐游原?”
“去曲江好了,找艘船”
说这话的女孩子挥舞着手中绘有一荷一叶点点莹光的团扇,吟道:“今夜何不轻罗小扇扑流萤?”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街巷内那些排队的,站得腰酸背痛脚发麻,愈发等的不耐烦,叽叽喳喳吵嚷着让店内挑选的人快点出来,好腾地方。
李适受不得这么呱噪,心里倒是很高兴。
至善堂的书画生意,他管投银子,雪儿管日常经营,按照约定,股份他和雪儿各占一半。
不过是个小不点儿,本只是给雪儿找件事做,并未指望能赚钱。
尤其刚刚被长安书坊拒稿,又差点惹上官司,李适心里还颇有些后悔,早知不要心软,做什么生意,亏点银子也就罢了,千万不能给父王惹祸才好。
突然看到顾客盈门的热闹场面,前头诸般心思顿时抛却脑后,李适跟着被排队女子挤到墙边的行人,钻进至善堂斜对面的天香楼,打算上二楼找个靠窗的空位落座。
这家食肆没什么特色,过去生意一般,此刻竟然也坐满了人,且俱是男子,还都是些青年才俊。
李适心中暗暗称奇,面上不动声色,径直穿过厅堂而来。
店伙计端茶送水,迎来送往,忙得脚不沾地,在天子脚下,早已练就一双慧眼。
只瞥上一眼,只见独自进店的少年,虽只着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衫,再望向眉目,一双眼眸黑白分明,视线看过来时,淡淡的,却自带着几分尊贵与威严。
店伙计迎上去,李适摇着扇问:“楼上可有空座?”
店伙计忙不迭点头,擦了把汗,引领他上楼。
可二楼没有空桌,天南海北的学子齐聚于此,看美女,聊天说地、饮酒作乐,好不热闹。
李适说一定要靠窗,店伙计双手一摊,“今日生意火爆,每个客人都要求靠窗,现在别说靠窗,就是犄角旮旯的坑我也变不出来了。”
李适要了壶明前茶,茶水五十文,遂递上一两银子,说茶钱不用找了。
店伙计笑容满面地接过银子,挠了挠脑袋,眼珠子一转,领他上了三楼。
那里有天香楼唯一空着的雅间。
房间布置简洁幽雅,窗前有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齐全,书案一侧摆放书架,书册码放整齐。
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个吃饭宴客的地方。
伙计说:“这间是客人长期包下的,但只是偶尔来。”
李适打量着隔在卧榻与书案间一架四开的紫檀木屏风,上面分别是雪山草原大漠以及江南,“这是个什么人?”
“年轻人,跟您差不多年纪,一副书生打扮,可能是外地来京的考生。”
“你确定他今晚不来?”
伙计很笃定,“那位客人通常过了晌午来,在这住上数日,今晚肯定不会来了。不是我坏规矩,只是一看公子就是知书达理的,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权当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李适走到窗前,窗外那一树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花朵若雪,芬芳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