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骊没由来地感到焦躁,枪挥得飞快,整出了雷电之声的动静。今夜是八月初七,距离那动乱的大封夜过去了一个整月,他在这座吴家宅院里憋屈地困了三十天,如果谢漆没有来,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到掉头。
谢漆,谢漆。
有脚步声从远处来,不疾不徐的,除了宅子的主人没人会这么悠闲。高骊手中枪不停,一直等到那人走到不远处停下脚步驻足,他猛地反身挑枪而去,三节钢枪拉到最长,枪尖带着罡风指在来人脸前。
地上落叶被扫开,吴攸冠下的带也被扬起,神情却是自若:“殿下武艺高强,人中之龙也。”
高骊收了长枪,沉默地把三节钢枪拆开收成一节,不一言地往屋回走。
吴攸慢悠悠地跟上前:“我今夜在这里留宿,明早跟随殿下一起前去护国寺。”
高骊嗯了一声依然不说话。
“殿下登基后最想做什么?”
高骊脑子里瞬间划过谢漆的身形,但这会不能暴露,他便用万能的反问句式去应付吴攸:“世子不是都知道?”
吴攸果然回答:“殿下来长洛想讨要的抚恤金,我已用吴家的积蓄填补上,殿下想让北境的老弱妇孺有家可依,我也规划好了,长洛城郊有闲置田地,如今已在整顿,不出一个月,殿下可以令副将袁鸿护送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迁徙到长洛城来。”
高骊先是震惊,再是激动,复又辛酸。
他的杂牌军在北境蹲了这么多年,挣扎着想立些军功换军饷,挥刀挥了十几年,敌不过国都的世子一句话。
“除此之外,殿下还想要什么?”
吴攸又问,高骊知道这是在谈交易,便也没客气:“我自出生便不见生母,不论生死我都要寻找她的下落。我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师父,名叫戴长坤,他是长洛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堂堂正正地回到长洛,可他……已经战死。我将他的尸骨埋在北境,在他坟前过誓,有朝一日一定带他回故土。”
吴攸顿了顿,可能也没想到都是些论情论义的事:“好。寻人与迁坟,我会差人去做。另外,殿下登基是为立业,可曾想要成家?长洛城中贵女如云,如果殿下想,我着手安排。”
高骊原本还浑身深沉,听到后半段险些左脚绊右脚:“不用了!”
吴攸随之问重点:“殿下心有所爱在北境吗?”
高骊耳朵腾地烫,心道在长洛,在宫城,在云端在月亮上,漂亮得像挨不着的嫦娥。
“那么,殿下如果想迎娶心上人,务必提前告知我,我好筹谋。”
高骊背对着吴攸羞赧地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吴攸因为看出了他另外的软肋,安心于有新把柄可以去拿捏摆弄未来的新君,便也没有再费工夫深交,转身就去别的阁间休息。
独留高骊在小房间里团团转,后背挨到床板也还在辗转反侧地想入非非,还因日有所思,做了个不太健康的梦。
*
天很快亮了。
清晨,气得一夜没怎么睡着的谢漆被高瑱拉着坐上马车,一路被他左看右看。
高瑱看了他半晌才感觉到他眼神冰冷,笑着靠近他轻问:“谢漆,你怎么不开心?”
谢漆别开视线,咬牙切齿的:“卑职不该易容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护国寺之行肯定会随从,前世这时他重伤未愈都强撑着跟过去,更不用说现在自己活蹦乱跳的。只是他原本打算易容成随行的侍卫,再不济小太监也行,却没想到高瑱让人给了他一袭宫女的着装,从头到脚都没落下。
高瑱一大早甚至不惜拄着柺过来看他,提了胭脂笔在他左眼下又点了一颗痣。他还要叫他照镜,谢漆黑着脸闭眼,只怕看见自己的样子会忍不住吐一地。
上了马车后高瑱还凑在跟前看他,不时摸宫服垂下的流苏和腰带,此时一手牵宽大的宫服袖口,一手缠绕谢漆垂下一半的柔顺长,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怎么就不该了?”
谢漆避开他,紧紧皱着眉:“丑,恶心。”
高瑱楞了楞,随即开怀大笑。自韩宋云狄门之夜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笑得这么不加收敛。
谢漆烦透了,看也不看他,内心不住大骂,折辱人还是你高瑱够恶心。他扭头盯着雕花窗外的浮光掠影,祈祷认识的人都认不出这副德行的自己。
可惜马车悠悠驱策到护国寺,刚一下车,迎面就看见低眉顺眼护在高沅背后的方贝贝,那主奴听声转头来,看到他后表情同时崩坏。
尤其方贝贝,圆眼睛都要瞪得迸出眼眶了,绝对是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