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行过礼,梁太妃笑着说话,声音是细细的清甜声:“谢大人请坐,本宫老了,老来多寂寞,还请谢大人别厌烦老婆子。”
谢漆眉尾一跳,恭恭敬敬坐在梁太妃对面的位子上,垂眼看到她把那死局的残棋一颗颗收了,还柔声问他会不会下围棋。
谢漆答只会一点,梁太妃便十分高兴,把黑棋篓推到他面前,邀请他一起下一局。
谢漆答应了,借口后面还要当值,就只下一局。
“本宫年少时有个故人,他最喜欢的就是下棋了。他棋艺高,本宫万万不能及,可他又手软,时常退步让江山。”
梁太妃爱不释手地轻捏白棋:“自入宫后,本宫就再也没有下过棋了。今日大梦初醒,恍然回神,就将这醉金棋盘翻出来,只是想要与人下一盘快哉江山时,身前身后几十年,枯骨生野草,坟冢饲虫蚁,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下棋的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先下了棋,顽童似地催促着谢漆,谢漆跟着落黑棋,客气道:“娘娘节哀,莫忧思伤身。”
梁太妃说话的语气不像忧愁,反而是轻快含笑的,上次他们来查慈寿宫时她还是怯怯的,这回却是开朗了许多,口中不住絮絮叨叨地轻声说些不为人知的琐碎往事。
一局下到后半,谢漆的黑棋已经被蚕食了大半,梁太妃忽然笑着拂乱了这盘棋:“谢侍卫一定是让棋了,这局不算,再下一盘。”
谢漆只好看着她收完棋子重新再来一盘。
下了三盘,都是如此。
太妃拂半棋,奕奕开新局。
谢漆也不恼,心里计算着时间,觉得时间差不多时准备道歉离去,梁太妃又开口说了其他的话:“谢侍卫,本宫虽然老了,只能久居这慈寿宫,但本宫说的话还是有几句能算数的,昨夜皇帝扣留你的风波,本宫今天也听到了。”
谢漆这才抬眼悄悄看了梁太妃一眼,后宫没有新一代的妃嫔,现在主事的仍是梁太妃:“宫中多谣言,卑职百口莫辩。”
梁太妃颔:“自皇帝践祚,本宫见过皇帝几次,英武不凡,到如今这般年岁仍未有妻妾,倒是稀奇。本宫知他前半生飘零艰苦,此番因缘际会,不过短短几月,他便是翻天地覆的逆转人生。需知等闲变却故人心,昨日良善今日为权醉,本宫担心谢侍卫你进这虎口。”
谢漆原以为她要问责,却没想到说的竟是这样的意思。
“谢侍卫,皇家妇难为,遑论皇家夫呢?若是你有心逃离这是非之地,本宫现在还是可以办到的。”
梁太妃又把稳赢不输的这盘棋收了,抬眼注视他时,眼神盈满干燥的温柔和悲凉,“你是个好孩子,天大地大,何处不能保身,不如早日离宫去,守着半亩云田几间铺,亲友相携,快意自在,一生倥偬无病灾。”
谢漆怔怔地看了她一会,本自冷硬的心肠忽然动容。山野隐市,奉养阿娘,有妻有友,是他很多年前的心愿了。可惜天有不从人愿,世有不假辞色,说破了,想破了,那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梁太妃还想与他再下一盘棋,谢漆回神来起身行礼,艰涩道:“卑职不敢拂娘娘一片护心,卑职更不敢逆陛下一片真情,娘娘恕罪。”
梁太妃楞了楞,站起来伸手来扶起他,温声软语里多了苦涩:“好了,不用动不动就行大礼,本宫
第1回见谢侍卫时便觉慈爱,如今人老爱管闲事,若是方才说的话里有冒犯到谢侍卫,也不必往心里去。”
谢漆只道不敢,起身时抬眼看到太妃微红双眼,站直时又见太妃身形实在娇小,心里愈不是滋味。
告退后离开慈寿宫,他忍不住回过头,远远看到梁太妃消失在宫门边的广袖,苍凉之意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前世高骊是因为什么事情暴怒,才会对这些太妃们痛下杀手。
离去路上,又迎面碰上悠哉悠哉走向慈寿宫的高沅,谢漆扫过两眼没看到他身边有方贝贝,愈满心不喜地退到墙根等他过去。高沅却又眼尖,溜溜达达地走到他面前来讨嫌:“哟,这不是玄漆嘛?”
“参见九王。”
“改天本王是不是要跟你说一句参见嫂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