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戴着眼镜看报纸,缓缓说:“你妈妈一会儿就回家了,你自己跟她说。”
话没说完,黎女士的脚步声就进院子里来。
这几天,他每天都跟父母道歉,说他不该不跟妈妈交代就不管不顾扔下手机,说他不该在派出所里也不借手机跟家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就是没有说他不该为了周舟去跟人打架还伤成这样。
黎女士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不该他去管,有法律和公安机关,要他去逞这个英雄?
黎女士见他收拾妥当,一副要走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你搞成这个样子,怎么去读书?”
他急切地解释道:“没您想象得那么严重,就是扎在肉上,要紧地方没碰到的。”
黎女士不听他解释,前几天频繁出入派出所,她已经把事情经过摸清了,在此之外,还从老王那里知道了上学期末,他因为打架被停课两周的事。
他竟然一声不吭。学校把通报批评打成单子让他拿回家签字,他竟然自己签了。
黎女士阴沉着脸,“顾从州,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现在好了,一家人,没一个健康的。”
顾从州唯唯诺诺,不敢接话,生怕一句话不对劲,她妈妈就会让他休学,然后明年送回江州重读高三。
黎女士真是后悔极了,一开始她担心顾从州一个人在江州没人照应,非得让他过来,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今天谈恋爱,明天和人打架,后天被人捅。
按照这个趋势,再过不了多久,就该给他收尸了。
顾从州低着头,拿着一只青花小杯在桌上磨。
黎女士厉声道:“说话。”
他放下茶杯,想了想,说了句:“对不起。”
黎女士听够了这句话,“你真的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他说:“很多事我不该瞒着您。”
黎女士冷笑了一声:“这次要不是我找到学校去,你还打算瞒着我呢?”
他低下了头,不说话,他确实这样打算。
“顾从州,”
黎女士抬头看他:“你上学期和职校的学生打架,被勒令停课两周,为什么不跟妈妈说?”
他愕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件事被捅出来了。他爸爸忽地抬头,“什么停课?”
黎女士道:“班主任说,他上学期因为口角之争和职校学生打架,把人打成什么样子,停课也不回家,通报单子上自己签字,一句没有跟我提起。”
他爸爸皱起了眉头,“从州,你说。”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黎女士看着他,说:“我来替你说吧?原因是职校几个学生背地里说了周舟几句,正巧被他听到,他就上去把人家三个人打伤了。”
其实是因为大河害怕被劝退,细致地交代了所有经过,包括开学打乔不凡被周舟看到并报警的事。放假时,两个学校的老师一起组了个饭局,又说起这事,老王这才知道是因为周舟,顾从州本人的说辞是“发生口角”
,老王并没有细究。
这次在派出所,老王随口感叹两句周舟命运多舛,黎女士追问之下,这才知道那件事。
“又是因为周舟?”
他爸爸本来是中立的,还劝了黎女士好几次,但见黎女士受伤,顾从州被捅,现在又出了个被停课的事故,也不由得对周舟颇有微词。
“不不,不是这样……”
他急切地解释。
“一说这个你就帮她开脱!”
黎女士打断他,“你就说这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哪件与她无关?你和爸爸妈妈置气,难道不是因为她?”
骨裂是肇事者的错,造谣是造谣者的错,他妈妈摔倒是因为踩到罐子,没有人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周学昌上门来要钱,威胁、谩骂、扇她耳光也要算在她头上吗。
他不知道这些事哪件是周舟挑起的。
黎女士见他不说话,又开口:“你知道吗?你以前从来不像这样。直到来了这里,遇上那么一个人,你开始跟人打架,顶撞、欺瞒父母,你从前是一个多么听话的小孩……”
“妈妈,”
不知哪句话刺痛了他,他忽然说,“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黎女士的脸垮下来,“你什么意思?”
窗外的光射进来刺痛他的眼,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缓缓说:“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黎女士皱着眉头看他。
他接了黎女士的话:“您说我变了,我看您才是变了。您以前从来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不会过多干涉我的生活。您以前是多么温和、善解人意,现在你已经是非不分了。”
“顾从州!”
他爸爸啪地把报纸按在桌上,“我再提醒你一次,这不是你该对你妈说话的态度。”
“对不起。”
他道歉飞快,但话里并没有悔恨的意思,“我不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有任何不对。就算不是周舟,换做其他人遇到危险,也应该挺身而出吧?您说我不该跟人打架,说我是因为遇上周舟才变成这样的,我无法反驳,我反驳了你也不会听。我只知道,发生那样的事,我在尚且如此,我不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我不觉得我错,这架,我该打!”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出来。黎女士愕然地看着他,他爸爸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有给父母回应他的机会,拎起书包朝外走。
“我上学去了。我现在要做的事是读书。”
他最终还是走掉了。他爸妈在桌前坐了很久,当黎女士给助理打电话,要她来送他去学校时,他已经从商场出来,上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