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觉得死期临头了。
身为容决的席爪牙,他做事从不出错,也不允许出错,十几年一直如此兢兢业业,却猝不及防地在翻旧账的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容决的质疑。
“放在了什么地方?”
容决再度确认。
赵白这蹲在树洞里用匕将壁上腐朽的部分一一剥落,他已在容决的监督下搜寻了相当大的一块面积,无论这树十一年间怎么长,也不该将那甲片吃得这么深。
赵白觉得自己跟只啄米鸟似的,都快把这可怜的老树给掏空了,他停下手叹了口气,“王爷,就在此处,我当时特地估算了你所说六七岁男孩的身高,将东西嵌在了她一眼就能看见的高度。”
他说着,用手比划着示意了一下。
“即便夫人真没现,也不该挖了这半天还没挖到。”
赵白散思维,“会不会在这期间被别人看见,而后寻走了?”
容决并不作答,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面前这棵树,打从心底想直接将它砍成木柴从中找到不翼而飞的甲片来。
——赵白既然将甲片留下,薛嘉禾又肯定没见到什么甲片,那它要么在树里,要么被带去了别的地方,总不能真突然消失。
但在还没征得薛嘉禾同意的情况下将这树砍了,无异于在薛嘉禾心目中将自己的形象再往谷底踩,容决下不了这决心。
他啧了一声,放过了赵白,“这几日在林中到处找找,有些动物爱好闪光之物,或许取走放在了自己的巢穴里。”
赵白蹲在树洞里望向外面宽广的树林,到底没把抱怨说出口,干脆地应了下来——说到底,这两个人当年断了联系,说不定还有他一分责任。
比起一个不知名的小孩子,赵白当时更忧心的自然是容决的伤势,他本可以多花费些时间到附近的村庄寻找薛嘉禾,亲手将信物交给她,但却因为容决受伤、时间紧急,又后有追兵,只退而求其次地将容决给的信物留在了树洞里。
赵白只想着树洞位置隐蔽,按照容决当时的说法,除了那个孩子外没人会去踏足,那信物自然也只会被那孩子取走。
后来十年没听闻有人拿着甲片上门,赵白也不甚在意……谁知道这天下就是这么小,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就是如今叫容决掉头追在屁股后面跑的薛嘉禾?
赵白将匕收回鞘中,慢吞吞从树洞里爬出来,道,“王爷此前也没认出夫人来。”
容决冷冷看他,“她那时女扮男装,比刚入宫时还瘦。”
赵白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又替容决说了句话,“倒也是,女大至少十八变,王爷那时已经是少年人,到了如今,夫人也还是没认出您来。”
容决并没被安慰到,甚至面色更阴沉了。如果说他眼拙,薛嘉禾的眼睛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当年找到王爷的时候,您也落魄得我是靠衣服和剑认出来的。”
赵白又一波三折地道,“当时王爷左眉有道伤口,如今是愈合得看不出来了,夫人倒记得清楚,寻人时都不忘了加上这条。”
容决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骨,那里曾被南蛮斥候的箭尖擦过受了伤。虽看着时不显眼,但若是真凑近了看和摸,还是能觉得了伤疤存在的。
他哼了一声,心情好了些,“薛嘉禾这点破事倒是记得上心。”
当时他满身血污,薛嘉禾又年纪实在小,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也很正常,谁让他谨慎起见没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薛嘉禾呢。
两人正说话这功夫,林间传来了扑棱的鸟翅声,赵白听着熟悉,抬头含住手指吹了声轻灵的唿哨,一只灰色的鸟儿便从树冠上一头扎下,准确无误地朝他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赵白拆出密信直接呈给容决。
容决扫过后扔回赵白手里,声音听不出喜怒,“新毓王已重病卧床不起了。”
陈礼被捉后,曾有伪装成陈礼旧部的小支军队去伏击了毓王一行人,虽全部当场伏诛,但毓王的命到底是叫他们取走了。
虽说这最后也成了逼迫容决同意幼帝亲政的稻草之一,但容决和幼帝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他们中任何一方干的。
毓王是一个再可有可无的角色,容决杀他没意义,幼帝则是根本没必要杀这么个无辜的闲散王爷来陷害容决。
可毓王还是死了,因为敌人均数死了干净,死无对证,之后幼帝和容决各自都有得忙,便将毓王的事暂且搁下没有追查,只按照律法,让毓王世子顺理成章地当了毓王。
毓王死后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的功夫,年纪轻轻的新毓王竟又重病卧床,这说是没人在针对毓王一系,恐怕都没人相信。
先毓王和先帝一样子嗣单薄,只现在毓王这一个儿子,看起来几乎像是有人要害他们家断子绝孙似的。
尤其是,正巧现今的毓王妃正是来自东蜀的和亲公主承灵时,这事便更加叫人深思起来。
赵白收起字条,沉思片刻,朗声道,“算起来,季修远应该正要离开东蜀边关。”
容决低低重复了“东蜀”
二字,低低冷笑起来,“看来是上次打南蛮时,给东边的震慑还不够。”
“王爷,回么?”
赵白低声请示。
“不回。”
容决斩钉截铁,“我走时,薛嘉禾必然跟着我走。”
赵白面无表情地抬头瞥了瞥容决的脸色,没说话。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容决这愿望想要达成有些遥远,但这话就不必再说出来给自己讨罚了。
幼帝亲政虽是容决自己妥协的结果,但一开始多少有些叫他心中不爽,等时间逐渐推移后,他才觉出其中妙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