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微凉,万里无阴云,西风拂冷面,明月高悬,黄沙铺地。
枯树下,篝火摇曳,噼啪作响。李言风闭目而坐,一袭黑衣微微鼓动;小王子正卧于其膝熟睡。其边上是瘫倒的白秋容和满是血污的赵渊。没有水源给两人清洗,是以蓬头污垢满面。
赵渊虽已止血,却是失血过多,已经昏睡过去。而白秋容则是已清醒过来,只是穴道未解,依旧瘫软无力。
白秋容躺在地上,望着冷面无情的李言风,轻笑道:“你还不如给我解开穴道,好生过完这最后的时刻。让我一个这么欢脱的人这般,可是造孽呀!”
李言风冷哼,道:“若是解开,你就归西了。”
白秋容苦笑,道:“迟早要走,早些晚些又能如何?”
李言风道:“至少得与我完成约定。”
白秋容一声轻笑,两人回归沉默。
过了半晌,白秋容沙哑虚弱的声音再度打破寂静:“我中的是‘散魂消’,就是封住穴道也撑不了几日了。”
李言风道:“我知道。”
白秋容接过话:“那你还不让我去死?”
李言风道:“有毒就有药。”
白秋容苦笑:“可是青面狐跑了。”
李言风道:“青面狐虽跑了,却还有人能救。”
白秋容道:“能解‘散魂消’之人,一巴掌就能数过来。还有声迹的只有‘毒药王’和‘千毒手’了。‘千毒手’也是魔教中人,这‘散魂消’怕不就是源自其手;‘毒药
王’却是远在西南药王谷,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采药踏青呢!”
接着又是叹气:“而且,就是找到他,只怕他也不肯……唉,我早就在脑子里想过了。”
白秋容心底是不想死的。一个人又没有什么悲观到立马自杀的念头,又不是了无牵挂,这世上还有大好的新鲜事物,能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呢?何况还有大把的好酒没有品味呢!只可惜他认为自己非死不可了。
李言风睁开了眼,认真注视着白秋容:“我没说你能死。”
白秋容心中有暖意流过,暖意竟是慢慢涌上眼角。人的一生能有几个知己呢?白秋容想,李言风肯定算一个。两人斗了大半辈子,要争个高低胜负,最后在谁先死上,却还要再争。
白秋容转过头去,装作假寐。
黎明,微亮,朝阳将攀,晨曦欲散。
李言风快马加鞭,终于是在第二日午时返回沂阴县。他将赵渊交给当地一家医馆暂作修养,因其只是皮肉之伤、失血过多,如今已无生命之虞。稍作补给,便又马不停蹄朝着药王谷行去。
李言风的白马是天山北麓的野马,四蹄生风、神采奕奕,日行千里、夜驰八百,是他青年游历时所遇。虽已有二十余岁,却依旧壮硕。
药王谷虽有上百里远,却是难不倒神马。晨曦而出,晌午便至。江湖上都言,药王谷地处深谷,与世隔绝,是个的归隐的好去处。只是既然大家都知道
药王谷,都知道毒药王在此处,为何还说是个隐居之地呢?只因人人虽都知药王谷名声,却是都找不到药王谷的位置。是以名声在外,毒药王却仍能不受打扰。
李言风到了西南谷地便知道了江湖上为何如此传言。放眼望去,群山连绵,草胜木繁;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山地似与天同宽,大大小小的山谷更是数不胜数,如何找得到那传说中的药王谷?
但李言风却是找到了,而且是直直往药王谷而去,只因他是毒药王的常客,这里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李言风兜着小王子,在前面徐徐走着,白马在后面缓缓跟着,马上驮着脸色惨白的白秋容。为何徐行,只因药王谷就在眼前,一座小庭院。
世人皆传药王谷乃毒药王隐居山谷,殊不知其实只是其居住的庭院。庭院不大,两间排成直角的茅草房,篱笆围起的一片菜畦,甚至连院门也没有。只穿过一条梧桐夹道的小路,便就能见到那传言中神出鬼没的毒药王。
李言风直直走过去,脚步特意放轻,踩在棕红的落叶上窸窣作响,似生怕惊扰了这一番沉寂。
院中一老者正在挑拣掉入扁平大簸箕里的落叶,一身麻布衣衫,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他是这一代的毒药王,从他师傅,上一任毒药王那儿接过重担。瞧得李言风身影,老者手中动作一滞,转身回屋。不一会儿,他已换了一身干净衣
裳,手里拿着一壶美酒,两个酒杯,径直坐到了院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李言风跟着坐到了他身边,饮下那杯已为他斟好的酒。
老者道:“捡的?”
李言风轻声道:“算是。”
说罢低头看了看瞪大眼睛张望的王子。
老者不再言语,李言风接着道:“我这次来不是来喝酒的。”